回到港口临时清理出的办公区,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作松弛。
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锈蚀和机油的味道,但比起矿洞深处的诡异能量和生死搏杀,这里几乎可以称得上“安宁”。
苏茜一头扎进临时搭建的数据分析台,对着采集到的海量数据两眼放光,嘴里叼着一根营养棒,含糊不清地念叨着“频率”、“共生体”、“古老编码”之类的术语。韩仲则带着手下的人去安顿伤员,加固防线,老将军雷厉风行的作风依旧。
温翎站在简易洗漱间的水槽前,用清水冲洗着脸颊和手上的污迹。
冰水刺激着皮肤,让他疲惫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湿漉漉的金发和那双深邃的绿眸,回想起矿洞中缪维桢精准的枪法和偶尔落在他身上那审视的目光。
另一边,缪维桢独自站在观察窗前,望着外面昏暗、繁忙的港口。
他脱下了沾满灰尘的外套,只穿着里面的深色衬衫,更显得身形挺拔清瘦。
他手中端着一杯清水,却没有喝,只是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着杯壁,显然也在思考着今日的种种。
晚餐是港口食堂提供的、味道寡淡的合成食物。众人围坐在一张长桌旁,气氛有些沉闷。胖负责人试图活跃气氛,讲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只有苏茜出于礼貌干笑了两声。
饭后,其他人各自散去休息,温翎和缪维桢却默契地留在了原地,坐在长桌的两端,中间隔着数米的距离,仿佛一道无形的鸿沟。
港口昏暗的灯光在缪维桢过于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殿下在矿洞中的身手,不似寻常。”
他没有看温翎,目光依旧落在手中的水杯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问题本身却尖锐如刀。
温翎心中微凛,拿起水杯,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小时候身体弱,父亲请过几位老师,教了些强身健体和……防身的技巧。说是皇室成员,总得有点自保的能力,免得被人轻易‘拿捏’。”
他刻意在“拿捏”二字上微微停顿,抬起眼,深绿色的眸子看向缪维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反将一军:“比起缪部百步穿杨的枪法,我这点微末伎俩,实在不值一提。部长以前在边境巡逻队时,想必经历比这凶险得多吧?”
缪维桢摩挲杯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他终于抬起眼,那双冰封的凤眼对上了温翎看似清澈无辜的绿眸。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在交织、碰撞。
“职责所需,略通一二。”缪维桢的回答避重就轻,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语气依旧平淡,“殿下过谦了。能在那般混乱中精准格挡,并非‘微末伎俩’可以形容。”
两人对视着,都没有再说话。短暂的沉默中,却仿佛交换了千言万语。
温翎确认了缪维桢身手不凡且隐藏着更多秘密,缪维桢也确认了温翎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简单无害,并且对自己可能抱有怀疑。
然而,这次试探并没有引燃敌意的火花,反而像是在彼此紧绷的心防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他们都意识到了对方的敏锐和难缠,也隐约感觉到,在应对眼前这超出想象的危机时,对方或许是一个……值得警惕却又不得不倚重的存在。
“夜深了,殿下早些休息。”最终,缪维桢率先移开目光,站起身,结束了这场无声的交锋。他离开的背影依旧挺拔孤冷。
温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缓缓喝完了杯中的水。指尖微微发凉,心中却莫名安定了几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猜测。而缪维桢没有直接否认或动怒,本身也传递出一种微妙的信号。
夜色逐渐浓重,港口办公区的临时宿舍隔音效果并不好。温翎躺在简易床上,正对今日发生的一切进行梳理,却听到隔壁传来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闷响,像是有人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一次,又一次。
他起初并未在意,但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隐忍的节奏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温翎想起晚餐时,缪维桢几乎没动食物,脸色也比平日更加苍白,甚至连苏茜大大咧咧地跟他讨论数据时,他也只是简短回应,眉宇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
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温翎起身。他悄声走到与隔壁相隔的薄薄金属板墙边,透过并不严实的缝隙,他看到了模糊的景象——
缪维桢背对着这边,坐在床沿,微微佝偻着背。他一只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借着窗外港口微弱的警示灯光,温翎隐约看到那似乎是一块……碎裂的玉石。缪维桢的指尖无比珍惜地摩挲着那块残片,仿佛那是唯一能缓解他巨大痛苦的慰藉。
他没有发出任何呻吟,但那紧绷的肩线和微微颤抖的脊背,泄露了他正承受着怎样的煎熬。那不再是平日里那个算无遗策、冰冷自持的外事部长,更像是一个被无形伤痛折磨的孤独灵魂。
温翎静静地看着,心中震动。他原本以为缪维桢的冰冷是源于性格或立场,此刻却意识到,那或许更是一种用于对抗内部痛苦的外壳。那头痛,显然不是第一次发作,而且极为剧烈。那枚碎裂的玉佩,又代表着什么?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地退回自己的床边。原本对缪维桢的种种猜疑和试探,在这一刻,悄然混入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复杂情绪。
第二天清晨,当他们在食堂再次相遇时,缪维桢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冰冷模样,仿佛昨夜那个脆弱痛苦的人只是温翎的幻觉。只是他眼底那一丝难以抹去的疲惫和苍白的脸色,无声地印证着一切。
温翎什么也没问,只是在分配今日份那难喝的营养液时,顺手将一瓶未开封的清水推到了缪维桢手边。
“这里的合成食物味道太重,喝点水或许会舒服些。”温翎的语气自然随意,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举动。
缪维桢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了温翎一眼。那眼神依旧深邃难辨,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冰冷。
他沉默地接过那瓶水,低声道:“多谢。”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某种基于细微观察和心照不宣的体谅,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动了一下。温翎没有点破他的秘密,缪维桢也没有拒绝这不着痕迹的关怀。前路依旧不测,但温翎觉得,一切似乎比原先独居国内的闭塞要更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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