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失魂落魄

赵博文离开后,三人坐在椅子上沉默了会儿。周辙独自整理了一下思绪,对二人缓缓开口道:“文钦,你现在帮我去问问后勤,王二失踪之后,七营房宿舍还有空位吗?”

袁文钦思考了片刻,道:“不用问了,应该还是有的,昨日我才去转了一圈,王二的床位还空着呢。”

周辙点点头,道:“这次我们不直接去问张明了,就算张明知道内幕,也绝对不会愿意告诉我们。随君,你现在是不是被安排到了伙房旁边的空屋子?要不这样,王二既然没了,你去顶他的宿位,刺探张明。兴许能找到点什么线索。”

常随君点点头,此下王二失踪,军队里又暗流涌动,连将军幕府里的人都不敢声张,只得想出如此下策来胡乱应付。

也不知道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

西校场。

入夏多是烈日,将士们却在炙烤中站得笔直,只有常随君一人伸手挡着太阳,心下在疯狂地打着退堂鼓。他的皮肤颜色很浅,本就不怎么受的住太阳,现在手背已经起了一大片红疹子。

周辙抓着常随君左手,把他带到杨天尺面前。

杨天尺正站在排头,盯着将士们操练。他远远地看见周辙来了,便迎上去,笑着与二人打招呼。

周辙走到杨天尺面前,道:“这几天我外出办公,你带带随君,让他跟着大家一起训练,就安排在他舍友旁就好。就是随君身体不是很行,还需你多多关照才是。”

杨天尺点点头,问道:“会的。现在随君住在哪个宿舍?”

“七营,上铺是张明。”

“好嘞,随君你站到第十五排去,那个脸圆圆的就是张明,你过去站他旁边就好。”

常随君点点头,与周辙道别后,入列站在张明的左侧,悄悄向右瞟了一眼。

教官一声令下,众人得令休息,却仍不敢懈怠,只是原地活动活动筋骨。常随君垂着头,不情不愿地挪到了自己的位置,就势坐到地上,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身旁的张明却眼尖地立马认出了他,热络道:“欸?今早我看见你了,你是要搬到我们营房是吧?”

常随君被他点到,立马直起身来点点头,又听张明絮叨道:“你好像还要搬到我的下铺?!别这么孤僻嘛,来了七营,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吃饭!”

常随君局促地抓着大腿,这才站起身来仔细打量他:张明高高壮壮,俨然一个标准的西北汉子,粗犷的面相却长了一张违和的圆脸,反倒为他添了几分亲和力;就是上眼皮的折角过于直,看着人时稍显刻薄。

常随君正欲与张明搭话,训练的哨声又吹起了。众人以分秒的速度规整,开始了今天上午最后一段的训练。

常随君赋闲太久,哪怕是简单的基训于他都是“历久弥新”。早晨训练结束,常随君当即就想找周总辞职不干了。他坐在黄土上,见其他人都恨不得奔向饭堂,自己却提不起一点兴趣,便打算将就着随便睡一会儿,等待下午的训练。

他刚合眼,就听到头上传来声音:“怎么了随君,是不舒服吗?”

常随君睁眼想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一片黑。他勉强应了声,便不觉晕过去了。

杨天尺心下大惊,心说随君晕倒事小,可得罪了周辙就祸到临头了。他忙打横抱起随君,三步并两步将他送去医务室。

杨天尺颇有应付中暑的心得,他捏着常随君的下巴就往他嘴里使劲倒盐水。后者被呛得不行了,猛咳一通之后,眼看着好些了,杨天尺又上手去用力掐他的大椎穴。

有言常道:医者不自医,可是非医者,难道就可以医别人了吗?杨天尺本就行武出身,哪怕当朝理政数载,也改不了用力过猛的坏毛病。这不掐还好,一伸手就把常随君掐得晕了过去。

杨天尺这下可慌了神,连忙把医生请来。医生见随君嘴唇已经发白了,顿时就知道是天尺方才差点给人弄断气了,便把随君扶坐起来,边帮他顺气边责怪杨天尺道:“杨将军,下手也得有个轻重,这孩子脖子这么细,您怎么忍心伸手去掐的呢?”

杨天尺摸了摸后脖子,略显尴尬道:“对不住,我也是按经验来的,下次不会了。”

说罢便以要下午督训为由,匆忙地离开了。

经军医的治疗,常随君不久也清醒了,想起身却被军医喝住。军医令行禁止他今天继续参训,常随君百无聊赖,就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天花板。

“哐当——”

门响了一声,只见张明裹挟着些许怒意,几乎是一脚把虚掩着的门踹开。而后看见随君并无甚大碍,又低声用西北话咒骂了两句,敷衍道:“随君,刚听杨导说你上午身体不适,现在好些了吗。”

常随君抽了身边的枕头垫到背后,微笑答道:“劳您费心,我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我只需静养即可……”

话还没说完,张明便风风火火地转身,边走边喊道:“没事儿就行,那我先回去训练了,回见!”

…………

今日初七,又是晚会的日子,杨天尺便大发慈悲,提前让他们下训了。众人兴致勃勃地回到营房,洗漱准备晚上的晚会。

为了不同他们争位置,常随君提早了许多回营房洗澡,待他洗漱完毕,才听到大家的脚步声。常随君暗自松了口气,慢悠悠准备从澡堂出来,却听到张明似乎在讲他的名字,便不觉顿足,贴在墙上偷听:

“那个常随君,不就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父亲又是常大帅,上面那几个领导才看重他的吗?他凭什么啊,一要入队就能进我们七营,要他爹不姓常,他连七十营都进不了!”

“就是!也不知道周总什么毛病,非要维护这个常随君,把他留在京城不多好,还来格尔木做什么?”

“害,能干甚呢,不就是找个机会讨好下小少爷,好升官不是?”

常随君的手攥着门框,也觉得无地自容,又碍于大家都还在外面,不好拂了他们的脸面,便默默走回澡堂,找个位置坐了下来,用粗布擦着头发。

喧闹声越来越近,张明推开门,发现常随君坐在澡堂里,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随君,你回来了呀。”

常随君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唔”了声,提着桶就朝外走。

张明见他如此反应,也大概明白他们方才的议论,全被常随君听到了。何况他也没有优待常随君的想法,便由着他发火,也不作挽留。

澡堂里传出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常随君坐在床上擦着头发,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随君,你在里面吗?晚会要不要过来一起玩呀?”

常随君抬头就看见谢广贤的身影,连忙起身道:“士鄫哥,你怎么来了?”

谢广贤解释道:“今日巡查时,见你不在伙房旁的小屋子那里,我就去找了周总,周总说临时把你安排到了七营,今天晚会,我就想着来看看你。”

常随君笑道:“有劳士鄫哥哥挂心了。”

谢广贤道:“哪里哪里,你我兄弟不必言谢。适应得还行吗?”

常随君答道:“还过得去,就是训练强度比较大,一时半会儿受不了。”

谢广贤笑道:“总要有个过程,慢慢来;和室友相处得如何呢?”

常随君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沮丧,又听见谢广贤道:“承勋也真是的,非要把你调来这种尖兵营,我得去和他说说。”

周辙在门口等了大半天了,没等到两人出来,反而还等到了谢广贤的坏话。他在门外咳嗽了两声,道:“谢士鄫你有完没完,来的时候就叨叨一路了,还没说够。随君、士鄫你两出来,我有话要说。”

两人走到营房外,周辙示意他们跟着自己回将军帐里。谢广贤一头雾水,却还是跟着周辙走了。

周辙边走边说:“随君,知道七营的人不好相处,这段时间就只能辛苦你忍耐一下了,等事情查得差不多了,那些人我交给你、随你处置。”

谢广贤也点点头,道:“你也不要在意他们乱嚼舌根,你原本就是文相,并不属于这里的,反倒是到了朝廷,才能真正发挥你的才干。”

常随君收下了两人的安慰,话锋一转道:周辙方才与你讲了什么?”

周辙敲了一下常随君的后脑勺,道:“没大没小,叫哥。我可是什么家底都和谢士鄫透了,没想到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谢广贤笑道:“王二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点,方才承勋也与我解释了,只是非我该知道的,我就应该缄口,所以并不知道你们居然也在调查。这件事确实蹊跷,若有能帮得上忙的,我定会倾力协助。”

晚会开始时,张明迟迟不见常随君的影子。他紧张地找了一通,在前排发现常随君和周辙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便又开始担心常随君会和周辙告状。

今年年底,整个亚兰将会迎来一次大洗牌,届时不少人都能借着这次洗牌晋升或调度。张明恰好就是前者,所以他不断努力、不断左右逢源,迫切想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升上去。

他远远瞧着随君,气得咬牙切齿,腹诽道:原来常随君与周总关系这么好,早知道我就不应该得罪他,万一他与周总告状,周总又偏袒他,那我的晋升机会岂不是泡汤了?

晚会结束,常随君与周辙、袁武道别之后,独自回到营房。屁股还没坐热,就远远看见张明捧着两个大西瓜,走过来道:“天气热起来了,大家吃西瓜!”

常随君想到七营这些人对他的看法,虽说周辙特地交代让他与大家打好关系,但他也不敢上前,就坐在床上看着大家你来我往。

反而是张明当作无事发生,转身向他递了一块西瓜,道:“喏,害羞什么,一起吃啊!”

常随君接过西瓜,道谢连连。

张明抬手打断他道:“谢什么,我都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用这么客气。对了,你刚来,是不是不知道哪里吃饭?明天要不我们一起去吃早饭吧!”

常随君谢绝他道:“张兄的好意我心领了,明天一早周总找我有事,可能不能陪你去吃早饭了。”

“没事儿,你忙去吧,”张明道,“我切西瓜去了。”

营房里还在吵得火热,常随君微笑注视着张明的背影,把他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分完西瓜后,鸽哨声响起了,众人立马噤声回床休息。

常随君已经许久没住进大通铺了,今天虽然累极了,却怎么也睡不着;念及张明对他意见重重,故也不敢翻身,僵直地躺在床上。

夜过三更,营房中鼾声一片。常随君盯着窗外,见巡夜的黑影匆匆掠过了,又听到了上铺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床晃了晃,张明摸索出床尾的蜡烛,小心翼翼地下床。常随君心下警铃大作,眯眼看见张明披了一件黑衣服,匆忙走至窗外。

月光不暗,窗户纸透出了方才巡夜的影子,片刻后又与张明的影子汇合。两人在屋前交谈了两句,便消失在常随君的视野当中了。

常随君当机立断,拢起黑衣就追了上去。

七营的地理位置优越,房边绿树成荫,尤其是当值夏季,粗大的白杨枝干为常随君的行动提供了天然的保护伞。

常随君贴着树干,亦步亦趋跟着两人,直至两人走到了小伙房外,常随君才听到熟悉的声音:“光让,最近的货不新鲜啊,怎么都做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贾义道:“这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格尔木最近这么太平,连场仗都没得打。没有交火,我哪来的俘虏给你,就只能去城中抓些老弱病残罢了。”

张明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来格尔木少说也十年了,上面却迟迟不肯给我升,现在好不容易换了个头儿,周辙又一点提拔我的意思都没有。”

贾义道:“我给你支个招,就看你敢不敢用了。”

张明道:“不敢、有什么不敢?我等这一天等了十年了,什么做不出来?!”

贾义道:“我会再抓些人,做成朗谢之后放出来,待战争打起来,你去把周辙杀了。”

张明的声音有些怵,道:“能行吗?周辙岂是这么容易被我杀的?”

贾义道:“你只管照做,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便好了。”

张明道:“这次的条件是什么?”

贾义道:“我想知道朗谢的制作过程。”

张明叹了口气,半晌当着贾义的面,拎起方才跪在地上、神志不清的老妇人,抄起手中的短刀,悍然削去了她左边的肩膀,老人惨叫一声,鲜血染透了她的粗衣——

人的肩上有两盏明灯,灯灭则魂不稳,魂不稳则易招鬼。张明从袖中掏出一把槐叶,包住了老妇人的左肩。只见那老夫人忽然噤声,嘴巴里开始念念叨叨起来。张明见此,便再次举起短刀,扎向她的双目及双耳、割去她的舌头,好让她成为纯粹的阴魂。

那老妪彻底没了生气,随君又见张明从锦囊中拿出一颗闪着光的黑色药丸——这正是以前他们在清理战场时看到的齑粉碾成的。他将药丸灌进老妪嘴里,那老人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了。她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血光冲天间、竟破开了自己头颅与脊柱,将自己锻成一具活死人。张明摁住她,用针线强硬地缝合她的裂口。

只见老妪此时的皮肤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张明只好把她的皮扯住,一针一针地绞紧。

贾义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又听张明启口:“方才她已经自己抽去了天魂与地魂,失掉了往生与因果,仅剩人魂唯我使用。”

说罢张明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窄口瓶,刺穿老妪心脏后往里倒液体。金色的液体在黑夜中淌着光,那老妪像是突然获得

灵魂般朝着张明点了点头。

张明把东西尽数收回袖子里,抬手指了指伙房的地窖。只见那老夫人顺从地打开地窖,成为了地窖中的新成员。

张明笑道:“我手上的东西不多了,下次找我记得拿些好货来。”

贾义点了点头,道:“兄弟够义气,我争取这两天就把事情给你办好。”

张明挥了挥手,正要道别,又听见贾义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后有人跟着。”

话音掷地,张明猛地转身,随君方才看见老妇人回地窖时,早已抽身离开,此刻连半分人影都不见。张明绕着树左右转了几圈,便步履匆匆、赶回营房了。

常随君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张明的脚步声。后者明显火急火燎,脚步声又重又乱;他走到床下时,特地扫了一眼常随君,见常随君一副熟睡的样子,便忍不住小声抱怨道:“要是我有你一半的好命,我也每晚这样睡。”

说罢便爬上床,沉沉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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