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见卫时了。

宋黎想，上一次见面，差点死在他手里了，不如不见。

现在，她将第一次留下的雪芙蓉的碎片，扔了出去。

卫时偏头，瞥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往日里看谁都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黑瞳又清又亮，虽然隐隐藏着傲气，让人感觉不近人情，但也远不及如今冷漠，如一潭寒泉，幽深莫测，平静的潭底下恍若隐藏着无数吃人的恶兽，看人时，总让人不觉毛骨悚然。

宋黎一下偏过视线，往旁边藏了藏，怕他再给自己来上一剑。

卫时收回了目光，眼里闪过一丝黯淡。

他看向龙匀叶，眼神冰冷。

龙匀叶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恼。

上次因为他身上的气息，心有忌惮，以至于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脸，后来他去查了一下，发现他只是绝尘山庄里一个普通弟子，尽管来路不明，但是——

龙是瑞兽，哪有入魔的可能？

眼前这个浑身冒黑气的家伙，看起来就和邪魔外道一个样。

何况，黑龙死了。

当初他们一举下了杀手。

人族和妖怪一起，几万人一起上，吐口唾沫都能淹死它。

这次，他定要找回面子来！

龙匀叶眼睛一沉，心里势在必得——杀了他。

然后成功化龙！

卫时眼见他杀上来，目光才从宋黎身上挪开一些，分了一丝眼神给他，轻飘飘一眼，傲慢又不以为意，带着天然的挑衅。

龙匀叶怒火攻心，“给本皇去死。”

卫时冷笑一声，持剑而上。

半空中，一黑一白两道人影刀光剑影，缠斗不休，仅是偶尔泄露出来的劲风剑气，就能将地面划出坑坑洼洼的痕迹。

宋黎刚刚避着卫时，此时终于认真抬头看，但除了斜飞的雨丝，她分明将眼睛睁到了最大，却也什么都看不清。

宋黎：“……”

算了，还是想想怎么把法阵解了。

林珩之忽然走了过来，一瘸一拐，动作好不滑稽，然后将一只千里镜扔到宋黎怀里。

她沉默了半响，刚要委婉道一句谢，就听到他说：“租金按时间算，一刻钟一千两，到时记得付钱，先给我三千两银子押金。”

宋黎磨了磨牙，刚要丢回去。

“坏了记得赔钱，毕竟这是我特别喜欢的一只。千里镜一千两，精神损失费一万两。”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黄金。”

宋黎忍了忍，终于没忍住，拿着千里镜一把敲向他的脑袋，“行，老娘付钱，不过付的是看病钱！”

林珩之本来刚刚和龙匀叶对打的时候，本来就伤得不清，现在又被一顿敲，直接摔到地上半死不活。

宋黎这才出了气，拿起千里镜观察半空局面。

但其实也没看到什么。

这些妖怪除妖师之间的动作太凶太猛，出手又快，她本来以为必中的攻击，最后一眨眼，人又没了影。

但不晓得什么原因，景象里，卫时的画面倒是越发强烈了。

宋黎目光在他身上凝了一瞬。

黑云压城，雨夜狂风，他一身黑衣被雨淋得稀落，黏在身上，湿漉漉的，流畅漂亮的肌肉曲线就这么被描摹出来。

往日里，只见他衣衫整齐，即便知晓他身材不差，却因为瘦削高挑的身材显得斯文羸弱。

现在么，倒是看起来有点野了，和她熟悉的卫时完全不一样，即使她能一眼认出他，却也让她不敢认。

曾经懒散冷淡的人，此刻也算露出了狂野残暴的一面。

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龙。

真是个具有震慑力的巨兽。

宋黎摇摇头，仔细观察才捡到了龙匀叶的几个微小画面，他此刻脸上已经覆上了鳞片，脑袋几乎和蛟龙一模一样，手和脚，却依旧是人的四肢，半人半蛟，模样惊悚。

宋黎眯了眼睛，将千里镜收了起来。

上面的打斗已经完全超出她能干涉的范围了。

多看只会心乱。

不如做点正事。

“你阵法学得怎么样？”宋黎睨了一眼地上的人，居高临下问道。

林珩之冷冷瞪了她一眼，“要是我会，我还用得着叫上你？本来以为你有点脑子呢，谁知道全是小聪明。废物就是废物，该学的不学，也不知道进了绝尘山庄有什么用，给大家找自信的吗？”

他说完，似乎觉得幽默，还呵呵笑了两下。

宋黎一脚踩在他脸上，“就你厉害。还不是躺在地上被我踩？”

林珩之脸上的微笑瞬间消失，变得一副无欲无求了无生趣的淡淡死样。

宋黎真想一刀把他捅了。

要不是他身上太邪门——

当初在卫时那惊心动魄的一剑下，看起来都快死了，没过今天，又像个小强一样，出来使劲蹦跶。

法阵上的洞窟早就被铲平了，龙匀叶指着千万人性命用以抵挡这化龙劫的九天玄雷，自然不会让洞窟挡在面前。

那个被吊在洞窟上的人，自然也不见踪影了。

宋黎眉心一皱，自言自语，“所以，那些设计法阵的人呢？到底是死了还是被藏起来了？”

“肯定死了。”

宋黎垂眸，看向底下一脸自信的人，撇撇嘴，“你又知道？”

林珩之振振有辞，“反正要是我，为了不出纰漏，肯定都杀了。”

以己度人。

他做事不折手段，为了目的杀人已是常态，更别说，若是留着可能会坏事的人，只是会看在他的功劳上，给他一个比较舒服的死法。

他说话间，轻描淡写，好像人命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物件，有用就留着，用不到了就销毁了。

这次若不是危及他的性命，他必不可能站出来对抗妖皇，而是眼睁睁看着千万镇民死去，也无动于衷。

宋黎移开视线，深吸了一口气，对他们处事的态度不敢苟同。

她一下沉入梦境，将吞没了一切光芒的梦境点亮了。

天空依然是那片血月，不同的是，那个女人瘫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胳膊，不停颤抖。

黑暗，会让人看清自己，也会让人胡思乱想。

宋黎走到她身旁，蹲下身子，眼神温和，“你还好吗？”

女人待在黑暗中久了，骤然见到了亮光，眼睛被刺得流出了泪水。

她抬起颤动的手，擦了几次才掉眼泪，冷声问：“你好不好，你看不出来吗？”

宋黎无奈地耸耸肩，“打个招呼而已。而且，你不是一直想找烈询吗？”

女人死死瞪着他，恨不得把她除之而后快，“我就算想见他，也不是在这里！你快放我出去！”

“我说了，等这次事情结束，就放你出去！不过，在此之前，先告诉我，那个法阵怎么解除？你知道，这是我的梦境，我要是死了，你和烈询也活不了！”

女人脸上风云变色，忍了又忍，一贯娇媚漂亮的脸上此时扭曲得不成样子，痛苦地尖叫道：“宋黎，你欺人太甚。”

宋黎毫不在乎，“要和列询一起死，还是和他一起活？你好好想一想。”

“我只数十声十声过后，你若是选了那个让我为难的答案，我就把列询的腿锯了，再不说，我就砍了手，直到你答应为止。”

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里面的恨意简直凝成了实体，她咬着牙谩骂道：“你这个恶棍！和龙匀叶简直一丘之貉！”

宋黎彬彬有礼，“说笑了，我可不会主动害人。”

女人见自己根本得不到上风，转头看了一眼烈询。

他此刻被锁链贯穿了经脉四肢，正避着眼睛，紧紧拧眉，间或，还伴随几声低吼，凄厉痛苦，让人心疼。

女人咬着下唇，脸上爱恨交织，最终呼出一口浊气，逃避一样地闭上眼睛，“我告诉你就是了，希望你能履行诺言，将我们放出去。”

宋黎点头，“自然。”

女人将法阵完完全全画了出来，指着几个方向道：“这个法阵，是用无数活人鲜血所灌溉，怨气冲天，一旦开启，法阵里的怨鬼就会涌出人间，将人拖到法阵上放血，顶替他们在法阵上的位置，到时，西御镇会一片炼狱。所以，要解开，得将这几个角落的恶鬼彻底杀死，法阵才会完全解掉。”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但脑袋上的黑猫却不是这么复盘的。

宋黎从她头顶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我知晓了，若是我能在这场灾祸里活下来，会放你们出去的。”

女人听了她的话，一下张开了嘴巴，欲言又止。

但下一秒，她看向了列询，脸上的犹豫和恐惧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眼睛里的恨意。

宋黎转身那一刻，女人眼里有了一丝报复得逞的得意。

宋黎一瞬间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时，见林珩之手里拿着剑，正架在她脖子上。

宋黎磨了磨牙，一脚将他踹翻了地，“你做什么？！”

林珩之面无表情，“既然大家都没办法，那不如死前先把你杀了，报仇雪恨，也算是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就几秒钟没看他，他就反水了。

果然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幸好她及时赶了回来。

但她还是不能忍，“滚蛋，正好我先杀了你，再解开法阵逃出去！”

林珩之难以置信，“别开玩笑了，你会解？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