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苏清寒醒来时,身侧已空。
他望着帐顶怔忪片刻。
起身梳洗时,侍女云舒低眉禀道:“主君,府主晨起吩咐,您若得空,可去书房……为她研墨。书房内存放着一些古籍与杂学笔记,您亦可翻阅。”
苏清寒执梳的手微微一顿。
去书房?研墨?阅览古籍?
这并非他分内之事,甚至有些逾越。
内院事务与书房重地,向来界限分明。
是因为昨夜那番关于阵法的交谈吗?
他心中并无把握,但季无忧的命令,他只能遵从。
更重要的是,那“阵法古籍与杂学笔记”对他而言,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在苏家,他所能接触到的修炼资源极其有限。
母亲留下的手札也早已翻烂。
仙府藏书,是整个仙门最齐全的修炼地。
是他过去不敢奢望的地方。
如果真的能阅览学习,他都真心实意地感激。
无论其初衷为何。
踏入季无忧处理公务的正书房,苏清寒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
这里比他在清辉院的书房要大上数倍。
高大的书架直抵穹顶,上面整齐排列着无数玉简、帛书和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特有的陈旧气息。
季无忧正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批阅着奏报。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抬头,只淡淡道:“那边有备好的墨,你自己寻地方坐,书架第三排靠右,是阵法相关的典籍。”
“是,多谢妻主。”苏清寒真心实意地低声道谢。
他走到一旁的小几边,那里果然备好了上等的松烟墨和一方古砚。
他挽起衣袖,开始细致地研墨,动作轻缓,几乎没有声响。
研好墨,见季无忧没有其他表示,便依言走到书架前,找到了季无忧所说的位置。
手指拂过那些或新或旧的书脊,心中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里许多典籍,他只是听闻过名字,从未得见。
小心翼翼地取下一卷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的兽皮卷,苏清寒走到离书案稍远的一张靠窗的软榻上坐下,轻轻摊开,沉浸了进去。
不久后,有下属前来禀报事务。
来人是一名负责灵矿巡查的执事。
他步入书房,恭敬行礼,抬头正要开口,猛地看到窗边软榻上那个安静看书的素白身影,不由得愣住了。
府主的书房,何时允许旁人进入了?
还是这位……主君?
他惊疑不定的目光在苏清寒和季无忧之间转了一圈。
见府主神色如常,并未有任何表示。
这才压下心中的诧异,开始禀报矿脉近况。
只是整个过程,眼角余光总忍不住瞥向窗边。
季无忧听着汇报,偶尔提问,目光始终落在手中的玉简上。
那执事禀报完毕,退出去时,脚步都有些飘。
一出了书房范围,立刻被相熟的同僚围住。
“如何?真在里面?”
“在里面!安安静静地看书呢!府主也没赶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仙府核心下属的小圈子里传开了。
于是,接下来半日,前来书房禀报事务的人,莫名多了起来。
许多并非急需处理的事情,也被找了个由头送了上来。
每个人都忍不住好奇,想亲眼看看那位据说被允许待在府主书房的主君,究竟是何等模样。
大多数人都很谨慎,禀报完事务便迅速离开,
只是出去后,难免又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书房内的景象。
然而,总有运气不佳的。
两位负责库房物资调拨的管事,恰好有急事需同时请示。
他们估摸着时间,一同来到书房外求见。
得到允许后,两人一前一后步入书房。
半天没得到允许,门开着,外加吃瓜心切,竟然不怕死地自己进去了。
视线即将触及书案后的季无忧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两人瞬间僵在原地,血液都快要凝固。
书案旁,季无忧将那位身着素色衣袍的男子半圈在怀中,一手撑在案边。
另一手抬起男子的下颌,低头吻了上去。
男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神情。
只能看到那截白皙的后颈和微微泛红的耳尖。
两人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空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恨不得自己从未出现在这里。
季无忧察觉到动静,缓缓放开苏清寒。
抬眸看向门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那两位管事如坠冰窟。
“滚出去。”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然后,不到半刻钟,罚俸半年的处置便传了下来,无人敢有异议。
经此一遭,再无人敢随意窥探书房内的情形,禀报事务也恢复了从前的效率与谨慎。
而书房内,对于这段小插曲,苏清寒其实并未完全看清。
只隐约听到动静,回头时只看到两个仓皇退出的背影。
他腿有些软,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有些不安地看向季无忧。
季无忧却已恢复如常,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淡淡道:“无妨,继续看你的书。”
苏清寒只好重新坐回软榻。
然而,经过方才那一遭,他似乎也不好意思再离得那么远。
犹豫片刻,拿着那卷看到一半的兽皮卷,默默挪到了书案侧后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这里既不影响季无忧,距离也近了些。
季无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待到书房内暂时无人,苏清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书架深处一套蒙尘的、关于上古阵法残篇考据的旧籍吸引。他犹豫再三,见季无忧并未注意他,便悄悄走了过去,取下其中一册,站在书架旁翻阅起来。
那书年代久远,其中记载的阵法理念与他所知大相径庭,却精妙绝伦,他很快便看得入了迷,浑然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时间流逝。
季无忧批完一份卷宗,抬眼望去,便见那人倚着书架,微微歪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旧籍,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看得太过投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随时可能因失去平衡而碰到书架。
她蹙了蹙眉,放下笔。
“过来。”
苏清寒被这声音惊醒,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竟在书房失态,慌忙合上书册,有些无措地看向她。
季无忧朝他伸出手。
他迟疑着走过去。
下一刻,便被她拉住手腕,轻轻一带,跌坐在了她腿上。
她一只手自然地环过他的腰,将他固定在自己怀中。
另一只手重新拿起了笔,淡淡道:“就在这儿看。”
苏清寒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个姿势过于亲密。
他坐在她腿上,后背紧贴着她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平稳的心跳。
脸颊瞬间烧得滚烫。
“妻主……这,于礼不合……”他试图挣扎,声音细弱。
“安静。”季无忧的手臂收紧了些,“看你的书。”
恰在此时,又有下属求见。
这次进来的是内务堂长老,看到书房内这般景象,脚步猛地一顿。
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险些忘了行礼。
季无忧一个眼神扫过去,冰冷无波。
内务堂长老一个激灵,连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开始禀报一应内务调整事宜。
声音都比平时低了八度,全程不敢再往书案后看一眼。
苏清寒羞得几乎要将头埋进手中的书里,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
起初根本无法集中精神。
全身感官都集中在身后之人和那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上。
但渐渐地,大概是周围太过寻常,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背景音。
外加他手中古籍的内容实在吸引人,他不知不觉间,竟再次沉浸了进去,忘记了周遭的尴尬。
后续进来的几位下属,皆是被长老提前提点过的。
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禀报事务时绝不乱瞟。
只是退出书房后,彼此交换的眼神都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
府主这般……还真是头一遭见。
这场景,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不同于往常的味道。
有人心中甚至莫名浮现出凡俗界话本里关于“昏君”与“妖妃”的桥段。
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万万不敢宣之于口。
苏清寒对此一无所知。
他直到感觉脖颈有些酸涩,下意识地想动一动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维持这个姿势,在她怀里坐了将近大半日。
他抬起头,恰好对上季无忧垂眸看他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打量什么。
苏清寒心中一慌,手一松,古籍滑落,被他手忙脚乱地接住。
“看完了?”
“我……尚未。”他有些仓促地说道,耳根微红。
季无忧的目光从他泛红的耳根移到那本古籍上,又落回他带着些许慌乱的脸上。
“这本尚且只是基础,”她开口道。
原本想说他可以拿回清辉院去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日后若还想看,便过来。”
苏清寒怔了怔,随即低下头,轻声道:“是,谢妻主。”
季无忧松开环在他腰间的手。
苏清寒立刻站起身,因坐得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身形微微晃了一下。季无忧伸手扶了他一把,待他站稳便松开。
“回去吧。”她重新拿起一份卷宗,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
苏清寒将古籍小心地放回原处,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离开了书房。
看着他有些仓促的背影,季无忧指尖在舆图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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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不自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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