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起无数傀儡人抛掷空中,飞鸟走兽躲在巢穴中希望这一场由执念深厚的人类所制造出来的人间浩劫快些度过。
成堆的尸体遮蔽了往日的温梦,埋头赶路的人来到了岔路口。
祁霁说完那句话后,未曾想温晁竟笑了。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和我不一样?”温晁朗声笑过后,眼中突然浮现了一丝回忆,“我还记得你拜师的时候。”
祁霁仿佛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拿起一旁地上的武器就要砍劈。系统声音还未播报,邹旎下落不明,不一定就是死了——还有希望。
最后一击他用尽全力,但在场三人都如同看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一般看着他。
忽然间,从祭坛中央伸出无数粗壮的树枝,嶙峋地架起他手中的剑,将他整个人挑着捆绑起来,此刻的温晁活像是被树寄生了一样,那些从祭坛中伸出来的枝干贯穿他的后背。
源源不断的莹蓝色的灵力被疯狂地吸食进了祭坛中,方才受了一道雷劫而行动迟缓的硕大的心脏重新焕发了光彩。
祁霁没有心的心口却传来一阵钝痛。
温晁也好受不到哪里去,但跟祁霁不一样的是,这是他自愿的,所以这些苦楚好像又给了他一丝安慰——一丝来自神女、来自师父的责骂,那些责骂让他痛苦但期待着。
祁霁的脸瞬间呈现五衰之感,从头发开始,他的皮肤开始发皱,手指逐渐不能伸直,身子开始蜷缩。
比衰老来的更早的是他的精神气,这些树干仿佛是突然就吸走了他的精气神,他的双眼开始浑浊,眼前逐渐看不清,白茫茫的一片让他迷糊之间好像回到了白霞宇——
回到了调皮捣蛋的那些年,说实话他这一身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少时太过顽皮迎接他的动辄就是打骂,虽说是真调皮,但打也是真打,后来一头扎进修行的歧途,又走到了如今这般模样。
他曾笑话邹旎傻,这人平和一辈子没什么波澜却非要没事找事给自己人生找个价值意义。
既然出生泡在泥潭里,那就泡着好了呗,非要往上爬,非要把眼睛睁开!
睁开又能如何?
祁霁的眼珠已然全黑,他满腔的愤怒,这次是对这不公的天道。
为什么给了他双眼,却又将真相掩盖!为什么给了自由,却又夺走!为何善良的人总是牺牲品,为何执着,为何存在!
“啊——!”
祁霁目眦欲裂,七窍流出的血沾染了已经勒进肉里的树干,那些树干吸饱血后颤抖得愈发欢快。
他们头顶的四方阵,旋涡中心逐渐显露出了一道黑影,温晁心下一惊,祁霁走火入魔了!
不行!不能失败!这次的四方阵就差最后一步了,他遵循师父的执念努力了几十遍,这一次虽然有了邹旎这个不速之客,但现在也清除干净了,按理来说祁霁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应该再有如此大的愤怒。
祁霁最后一声暴喝喊出,从他身上吸走的灵力突然间被逆转着又从祭坛中被吸了回去。
四方阵阵眼中的黑影愈发庞大,被他笼罩下的百姓皆目瞪口呆,这不是白目星君的模样吗?
黑刃和白刃立刻上前阻止祁霁,可是已经半只脚踏进黄土的祁霁重新焕发五衰之像,长出了一头黑发,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但是浑身冒着蓝黑相间的气息。
此刻一条细小的藤蔓顺着祭坛开凿出的缺口,攀爬上树干,借着被祁霁拉得颤颤巍巍的树干缓缓向前,藤蔓和那棵树本是共生,可大树不知道,藤蔓已经守了许多年白骨,神识回归,自然找了过来。
藤蔓不慌不忙地攀爬到了祁霁的手臂处,故意找了一处肉厚的地方,用长出尖刺的那一部分,猛地一下刺进了祁霁的皮肉中。
白刃黑刃的攻击不顶用,四方阵的威力赶不上他逐渐暴走的灵气,可是这如同针扎般的一刺,倒让祁霁恢复了些许神志,他依旧看不见,但周身暴走的黑气却慢了下来。
“温晁!”祭坛中一声熟悉的怒喝,祁霁陡然抬眼,在满眼血色之中寻找那道声音的来源。
被打断的温晁也被这一声喊的打了一个激灵,他有些震惊,“你没死?”
但他很快发现,邹旎处于祭坛之中,而暴走的祁霁也缓和了下来。
若让祁霁暴走,这次的结局和上一次没有区别,所有人得全部重头再来,温晁虽然有些愤怒,但余下罕见的有些松了一口气。
“温晁,你的师妹其实是死于你手的吧。”邹旎在祭坛中一语中的。
神色刚缓和的温晁顿时如遭雷击,脸上重新出现的怒火瞬间被冻结,但很快便被一种更深的甚至近乎癫狂的恐慌取代。
“你...你见到了我师父?!她告诉你的?!不!她不可能...她怎么会...” 他几乎语无伦次,周身的灵力因剧烈波动有些失控,隔着杂乱的枝干开始四处逸散,祭坛周围才平息下去的狂暴灵力被他再次点燃。
祁霁周身仿佛再次落入烈焰,一瞬间的清醒让他痛苦,四方阵又开始重新吸取他的精神力。
那一根单薄的藤蔓缠在他的指尖处,高高地扬起藤身向粗大的树干宣战。
祁霁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的这个身体受不了来来回回的磋磨,此时他感觉周身都要裂开了,但是却被那蚍蜉撼树的藤蔓惹笑了。
“笑个毛线!”邹旎周遭也被卷在祁霁的业火里,此刻并不好受,但看到了对方傻不愣登地笑容,此刻又气不打一处来。
可就在她骂出这句话的刹那间。
邹旎的眼前猛地一黑,随即被一道刺目的白光淹没。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与剧痛混杂着冰凉刺骨的恶意朝她汹涌般席卷而来,但这些感受却并非她自己的——
她就像一片落叶,被疯狂地卷入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
场景逐渐清晰——
她仿佛是用着自己的上帝视角,她站在一间简陋却整洁的石室内。空气四处蔓延着浓重的血腥味,石室的墙角处有一张莹白色的床,一个年纪不大且身形单薄的姑娘躺在上面,但她的脸色白如纸,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了。
邹旎知道她是谁了,从身陨后她陡然回到了灵山内部,成为了那些藤蔓的一部分,在那处她接收到了一些记忆——来自那位神女的。
是萧然,神女的二徒弟,也就是温晁的师妹。
小小的少女腹部一个硕大的可怖伤口,不知是由何种动物或是人力所造成,伤处仍然在冒着鲜血,她的血染红了床上的席子。邹旎静静听着,却感受不到对方微弱的呼吸,而少女的眉头紧锁,每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邹旎下意识觉得这个姑娘......救不活了。
她刚一出现这个念头,就看到在另一头,还站着一个孩子——是年轻的温晁,对方的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脸上没有后来的阴鸷与疯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焦虑与挣扎,伴随着挣扎,他将手从后面缓缓拿出,手心里是一把短匕首,匕首出鞘的瞬间,他脸上的挣扎中又混合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的决心。
他紧握着匕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手臂有些颤抖,但是目光死死锁在萧然痛苦的脸上,只是时而望向门口一眼。
邹旎触目惊心地感受到萧然的生命正如同指尖滑沙一般飞速地流逝。
但更让她胆寒的是,她此刻处于“旁观视角”,却能感受到周围灵气异常稀薄,间或夹杂着凝滞感,仿佛一汪濒临枯竭的池水。当她本能地向前想要多感受一下萧然的伤势和这处空间所带给她的窒息之感时,回应她的却是空洞、麻木与源源不断的恶意。
她以前是感觉不到这样抽象的感受的,但是寄生在这藤蔓上,她的五感较之以往仿佛更具灵气。而那种空洞与麻木还有浓烈的恶意和她在灵山城里感受到的那些烟尘如出一辙,但这里的或许更早,也更纯粹些。
“呃...师...师兄...” 萧然似乎想说什么。
温晁手中的匕首犹豫不决,但很快他就做好了决定。他眼中最后一丝的挣扎被狠绝取而代之。
他猛地俯下身,声音带着一种怪异的温柔,但由外人听来却极其得冰冷刺骨,他努力克制颤抖说道,“师妹,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猛抬匕首,刺向已然奄奄一息的萧然。
就在匕首即将触及萧然身体的瞬间——
“住手——!” 邹旎阻止,虽然她明确地知道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而此处心口处的钝痛或许是给她看这一幕的主人那时的痛楚吧。虽然知道这是回忆,但那即将发生的惨剧带来的窒息感却让邹旎觉得无比真实。
但她喊出口的那一句好似带着连绵不绝的回响,裹挟着极致的悲恸婉转哀绝,这一声不是她的呼喊,是借由她的嘴,由那位失去小徒弟的师父最后的痛心。
或许是最后一丝寄存在藤蔓中神女的残魂,隔着幻境与时间再次感受到了这最痛彻心扉的一幕,最后发出的绝望嘶喊!这声嘶喊如同实质,猛地撞向幻境中手握匕首的温晁。
同时也穿透幻境直击祭坛外温晁的心神。
萧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灰败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可是在幻境中那里空无一人,或许曾经她也没有等来一直苦寻救命之术的师父,她的呼吸伴随着失望彻底停止。
邹旎不知道神女究竟去了哪,但这一切就是她的意愿吗,她想干什么?想回到过去?救小徒弟,还是说她发现了这世上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让她一遍又一遍地往回走,寻找解决这些事情的线索。
是灵力逐渐枯竭的真相吗?
“轰——!”
幻境如玻璃般瞬间破碎。
邹旎的意识被狠狠甩回烈火熊熊的祭坛,她胸口剧痛,仿佛那一瞬间的绝望也击中了她的内心。
眼前的温晁已经彻底疯魔,祁霁看不见他的模样,但知道或许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他早已经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从祭坛中央伸出的枝丫捆住了温晁自己,师父的质问让他神经质地抱着头,双目赤红,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嘶吼着:“不是我!是她自己...是她等不了你!师父!师父!你看看我!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世界啊!”
双目失明的祁霁被放了下来,温晁陷入了自己的圈套,待他清醒最后的机会都要泯灭,可是破解四方阵的方法是什么?邹旎不得而知,而此时她甚至没有一具身体。
祁霁摸索着爬到那一截从祭坛下伸出来的藤蔓处,他用唇轻抚藤蔓的枝叶,“邹旎,你有感受到我吗?”
邹旎点了点藤蔓尖。
祁霁微微一笑,将唇贴近,轻声说了一句话。
下一秒邹旎强忍着幻境带来的精神冲击和生理不适,看到温晁因心神失守而露出的巨大破绽,以及因他灵力失控,祭坛乱作了一团。
她知道,时机到了!
“祁霁!就是现在!” 她藤蔓尖回了祁霁一个吻,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引导逆转阵法上。
此时山下一只体型不算小的虫子跨过硝烟与黑暗,带着它那独特的异香一头扎进了灵力翻滚的祭坛中,将自己融化进了那满地的藤蔓中。
邹旎用藤蔓作身,徐徐从祭坛中爬起来,温晁此刻清醒了,师父怨怼又如何,他这一辈子本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每一次关键点他出山想要为整个修真界谋求一个前路,这个愿景——本来也是师父所想。
否则一开始师父为何愿意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到害死师妹的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探查灵力衰竭一事。
一切的一切都回到了原点,当年的幕后之人早已作古,为了回到当初的他们终于用执念也将自己变作了恶龙。
邹旎藤蔓化作的虚影伸出了手,祁霁不知道宋岑他们找的这个方法有什么副作用,但此刻他感受到了邹旎的拥抱,但本该很甜蜜的怀抱却叫他心里直打鼓。
“你需要多久?”祁霁瓮瓮的声音在邹旎耳后响起。
邹旎失笑,“这怎么说......”
谁知此时祁霁耍了孩子脾气,“你必须得给我个时间,若时间太长我就不等你了。”
邹旎思考片刻,假装气定神闲地说,“两个月。”
“若是两个月我还没活,你就另嫁她人。”
“必须得是你吗?”祁霁说出这句话,突然又觉得可笑,这个法子还是他告诉邹旎的。
这劳什子神女将自己害得体无完肤,自己的徒子徒孙跟着她变成怪物,祁霁不爽,现在随便拉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还要她拼死拼活地收拾烂摊子。
邹旎没回答他这句话,轻轻挣了下祁霁窒息的拥抱,对方反倒勒得更紧了,邹旎只好说,“若我不回来,你把她石像炸了。”
“已经炸了。”
邹旎:“......”好吧,把这一茬忘了。
“那就重新刻一个再炸。”半晌祁霁终于松开了邹旎,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半炷香后。
天空之上的四方阵像是突然吃撑了,流动着的莹蓝色灵力突然凝滞下来,除了灵山那处,其余三个地方的阵眼都寂静了。天空中的乌云还没散仿佛在预备更大的东西。
一道巨型雷击划破长空直冲祭坛而来,守在一旁的祁霁被雷劫的边角掀翻到一旁,剩余的全落在了邹旎身上。
邹旎藤蔓的身体被雷电燃气火,她不敢低头看,剧烈的疼痛让她丧失了一部分痛觉,但是整个脑袋依旧嗡嗡作响,耳鸣不断。
祁霁隔着四散的烟尘往邹旎处爬,可是烟尘太过厚重,他看不见,只被熏得满眼是泪。
邹旎咽下嘴里的一口血水,强撑起来将最后一笔画下,随即被反噬过来的阵法吞噬了全身。
温晁最后的嘶喊响彻云霄,这一次他也终究败了,这万恶的修真界还是要走向寂灭,就像他和神女,无论最初的石像多么的高大、气势磅礴都要化作尘土,或许这对于他们才是最后的善待。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
黑如墨的天空开始下雨,如此多的乌云凝聚良久,终于降下甘霖。
雨后的太阳挂在西边的天上,原来太阳一直没走,只是被乌云短暂地遮挡住了。
三个人的这无数个春秋被错综复杂的执念所浪费,有时,有些事情不是非得想明白才行的。
邹旎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她来到了一片山丘,周围是一簇簇的小花,黄白相间好看极了。
她慢慢地朝着山顶走去,同时在山顶上有一个人向下走——明亮的太阳照在她的发丝上仿佛变成了银色,她看着对方,突然想起一首歌,“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她朝着对方笑,和她长得很像的对方也回以一个微笑。
一个月后。
“咳咳咳——”
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后,邹旎醒了过来。
她看着一旁眼睛红肿,但看到她醒来又开始落泪的祁霁,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的梨花带雨,半晌才温声道:“生命它是个奇迹,你觉得呢?”
“祁霁。”
——正文完——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诸位[比心]后面或许会有番外填一些结局没来得及交代的bug,不过这本我写的时候想说的话很多,此刻却提笔忘字,这本我写得也很艰难,我太激进太想进步,但是真实的水平又拉扯着我,所以有些内容看起来天马行空不伦不类。
一开始本来我想写个搞笑文的,结果离题十万八千里,只能用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来搪塞自己了[捂脸笑哭]
这本书问题其实挺多的,比如开篇我的心理描写和长段长段的句子,看得人很烦,但那时我还是太想写自己了,我开这篇文的时候我很郁闷,所以感觉有些描写很割裂。
我记得这个脑洞最初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写好了比如在灵山城里邹旎被那位老奶奶披上衣裳的片段,还有男主的献祭真相,这些都是一开始在我大纲中的。除了最后加上的这个轮回设定,是中途加入的。虽然有些剧情确实写上了,但是不得不承认我的笔力有限,有些放在里面就是不那么的好看和恰到好处。
不过感谢看到这里的小伙伴,我会努力进步的,争取写出自己满意的故事。下一本我打算开一个早就想好的那个《穿成男频文男主早死的娘那本》,但是前两天又想到了一个灵感,不知道暂时写哪个,我都想写,但我觉得这本写完我得先给自己一个总结和复盘的任务,我更新的过程中把我的有些问题都记录了下来,希望能解决完再开新的。
哦!还有这个结局,我一开始觉得我的结局要轰轰烈烈非死即伤,可是还是那个问题我构建故事框架很大开大合,最后收尾很困难,不过我勉强勉强算是自圆其说了,我会自己从头看一遍这篇文,大改可能也没那个水平了,可能会修一修,争取下一本更好一点。
拜谢诸位小可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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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尾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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