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
师尊的那句“心乱了”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回响。他跌坐在床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个弯弯的月牙型伤痕隐隐作痛。
乱了？怎么能不乱？
每次看到阿姐与敖溟、与月千尘亲近，他心中那些灼烧般的嫉妒与恐慌，分明就不是正常弟弟对姐姐的感情。
水镜幻境中，那个将他内心深处最渴望“阿姐”的具象化，映照出他真实的想法。
“裴子意，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痛苦的吐出这句话，闭上眼，将脸深深的埋进手心。
可是……真的要放弃吗？
他脑海中浮现出裴皓凝带着笑意和他说“当年也这样”的神情，浮现出她一次次挡在他身前的背影。而自己，只能以弟弟的身份站在她身边，看着别人与她言笑晏晏。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只是这样站在她身后，只是以一个弟弟的身份。
他倏地抬起头，眼眶发红。
至少，至少自己也要有能守护她的力量。
他抓起惊蛰剑，头也不回的往后山砺剑冢走去，他脑海中只有“变强”的一个念头。
另一边，裴皓凝软磨硬泡终于把敖溟送走。这小龙妖第一次出来玩，没有安全感，她安慰了好一会儿才脱身。
救命，能不能再给我多发一份幼师的工资啊！怎么一天除了宗门里的修炼KPI还要再带孩子啊！
她略显疲惫的坐在桌前，小心翼翼的将乾坤袋中的“溯影流沙”拿出来。她仔细观察了会儿，试探着向里面注入灵力。
没有任何反应。
“什么意思？”裴皓凝摇了摇手中的沙漏，中心处那流沙一般的东西纹丝不动。“月千尘这老……呃……这人怎么光给东西不给说明书啊！”
她又皱着眉看了看这极其精美的沙漏，无奈的把它放入乾坤袋中。果然，这种级别的宝物，不是简单注入点灵力就能启动的。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万一操作不当把这玩意儿炸了呢！”裴皓凝心中安慰自己，拍了拍自己胸口，躺回床榻。
白日里的种种此刻在脑海中回放，疲惫感再次涌上心头。她不禁又想起山海楼里的险恶机关，想起月千尘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他那神秘兮兮的话。
什么叫“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这老登究竟在盘算些什么？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多活一天是一天。
恍惚间，她想起师尊叫住裴子意时的复杂神情，他那意犹未尽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子意……
他最近怎么总在躲着自己？虽然说之前裴子意的依赖很不同于正常姐弟，但她也总是将其归因于小时候的流浪经历。再说了，他们是亲姐弟啊！裴皓凝自认为骨科那种事情肯定不会在自己身上发生。
裴子意是天道宠儿，这件事在他们进入宗门后她就察觉了。身怀极品金灵根就算了，他修行简直一日千里，从小走在路上能捡到宝，什么隐世高人赠送宝典……如今年仅十七岁就已经到达金丹期，前途无量。再说自己能修炼到金丹期还是靠着在他身后捡的机缘。
唉，裴皓凝叹气，这样来看，裴子意简直就是那些男频小说的男主配置嘛！这不得开后宫啊！
算了算了！现在想也没什么用，还是早点睡觉吧！裴皓凝心里打发走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小人，紧闭双眼，强制自己入睡。
“姐姐！姐姐！”一大早，裴皓凝就被门外的呼喊声吵醒，她烦躁的“啧”了一声，脑子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敖溟那条龙。
大清早的不在被窝里睡懒觉干嘛？裴皓凝揉了揉眼睛，利落的翻身下榻。她脸色稍有不满，却在打开房门的那一瞬又换上了众人熟悉的淡漠疏离的神情。
“何事？”她冷着声音发问，一如平常。
“姐姐！姐姐！”敖溟献宝似的捧着个果子到她面前，“你看这个果子特别漂亮！我特地给摘的！”他眼睛亮亮的，似是已经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她面前。
裴皓凝看着他手中的黑色的果子，眉心一跳。试探性开口，“你是在哪里摘的？”
求求了，千万不要是那个地方啊！
敖溟一脸天真，“就是那开着一大片蓝色花朵的旁边啊！那棵树长得真漂亮！我和它说话，它都不理我……”
裴皓凝面如死灰，差点没两眼一闭栽倒在地。那棵树，可是大师兄用晨露浇灌多年的帝休树！完了完了，要让大师兄知道这小龙妖把他爱护树上的果子给摘了，不得把他剥皮抽筋啊！
“姐姐，怎么了？”敖溟看她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灵果，脸色倏地一下变白，不禁疑惑的歪了歪头，“是不是你觉得这棵果子不好看啊？那……那我重新给你摘一个！”
裴皓凝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敖溟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敖溟踉跄两下。“不……不必了！”
这下该怎么给大师兄解释呢？她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余知远那一副冰冷严格的表情。“毁坏灵树，罚扫仙门三月”，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才不要去扫仙门，几百上千级阶梯，她要扫到天昏地暗！
不过……还好大师兄现在还在砺剑冢修炼。她灵光一闪，想起林云歌邀请他们去云麓谷的事，要不趁着大师兄还没出来，逃去云麓谷躲一躲？
“没事”，她按下心惊，拍了拍敖溟的肩，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轻松，“你去收拾收拾行李吧！我们去云麓谷。”
敖溟本来还想着裴皓凝不喜欢他送的果子而一脸伤心，此刻一听说要去新的地方，脸上立马又浮现出笑意，“好！”
裴皓凝看着他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忽然想起裴子意来。真是奇怪，平日里裴子意早早就来她这里“献殷情”了，今日怎么还不来？
她心中疑惑，又想起昨日里师尊单独留下他时的情景，一种不安萦绕在心尖，让她不由加快了去他房间的脚步。
“叩叩叩……”
敲了半晌门，无人应答。裴皓凝蹙眉，这里是宗门，总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裴子意这小子，究竟是……
裴皓凝心头一紧，正欲强行破门，却猛地被带入到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阿姐……”他将头埋在裴皓凝颈窝，声音沙哑，“好疼……”
脑海中似有一朵烟花炸开，裴皓凝慢慢转身，他身上那些从划破的衣衫里渗出来的鲜血刺痛着她的双眼。“你……”她声音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去砺剑冢了！”
裴子意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略显艰难的突出两个字，“好疼……”
裴皓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解与怒气，平静开口，“先进屋……”
她几乎是半扶半抱的将这个比她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少年挪进房间。裴子意似乎是真的耗尽了所有力气，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在她身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带来一阵战栗。
她小心翼翼将人放在榻上，伸手解开他的上衣。自入宗门以来，互相疗伤就是常事。但当衣衫褪下，露出背上那狰狞的、还不断往出渗着鲜血的伤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内心怒火与心疼。“裴子意！你是去砺剑冢修炼还是送命！”
她语气尖锐，手指却又不觉颤抖。她动作轻柔的拿棉布擦去他身上的血迹，蘸着药膏的指尖在触及伤口时，她清楚的感觉到了指尖下肌肉因疼痛而瞬间紧绷。
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见衣服的摩挲声和裴子意压抑的抽气声。
“阿姐……”他声音低沉，带着委屈。“我是不是……很差劲啊？”
裴皓凝听到他的话，指尖一愣，柔声开口，“没有，子意已经很厉害了！”她继续为他上药，语气温柔的全然不像平日里冷漠无情的师姐，仿佛两人又回到了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各大宗门十几岁能结丹者也没有几人。子意，你不必妄自菲薄……”
她还是这样！像哄着小孩子一样！可他不想要这份姐姐对弟弟的关心！他想要的……是另外一种，无法言明的心思。
裴子意目光晦暗，突然转过身握紧她的手。裴皓凝瞳孔一震，下意识想要抽离，却被他紧紧禁锢。
“阿姐……疼……”
她重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裴子意撒娇般的话语堵在喉咙里。她抬眼对上他那双泛红、带着丝偏执和无数委屈的双眼。
“现在知道疼了？去砺剑冢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板起脸，刻意忽视着空气里异样的氛围，想要找回姐姐的威严。
“我若不够强……”他拉着裴皓凝的手逐渐收紧，声音渐渐低下去，“我不想只站在旁面，做一个局外之人……”
裴皓凝心下了然，她用力抽回手，背过身。“既然你负伤了，那便过几日再去云麓谷吧……”说完，她逃也似的离开房间，只剩裴子意一人望着她的背影，眼神逐渐暗下来。
救命了！裴皓凝快步走回房间，靠在房门上，心里砰砰直跳，久久不能平复下来。“这裴子意什么意思？不会真的要骨科吧？不行不行！”
她坐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索着对策，脑子里一团乱麻。“冷静！裴皓凝，冷静！”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拿出传音符。
“林仙子，我今日便去云麓谷。”她语气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迫，脸上冷淡的神情又中了几分。这下也不用管林云歌打的什么算盘了，明显这边裴子意更加危险一点吧！她可不想成为天道宠儿后宫之一，还是作为他的亲姐姐！
她快速收拾了几样东西，目光扫过窗外，正好看见敖溟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宝贝”，正眼巴巴等在她院门口。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一松。
“也好。”她心想，“正好也可以带着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再闯下什么祸端。”她视线最终望向裴子意的院落。
“不要逼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