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宗殿早课是辰时开始，从不早一刻，也从不晚一刻。

时间刚到，白岳师兄便手持一只讲课需用的卷轴进来，在座的弟子们见此，纷纷安静下来，停止了交头接耳的小话，起身打过招呼，弟子们一齐入座，打开手边的卷轴准备上课。

慕礼收敛起自己的心思，也跟着打开卷轴。

那天过后，明眼人都知道裴燕度跟白岳的关系突然就差到了极点，连慕礼这种反应迟钝的人也能够轻易察觉到。

应该任谁都想不到，天仙一般的白岳师兄也会妒火中烧，会在慕礼看不见的地方处处针对着一个人。

同时令人更意想不到的是，被针对的那个人还是他的同门亲师弟。

自从剑宗宗主闭关，师父不在，裴燕度便只肯在慕礼面前做小伏低。

他心高气傲惯了，本就不屑于听白岳讲课，又被一而再针对，到了后来，他甚至已经不想管什么师门情分了，他只知道他现在对白岳，简直恨极。

白岳是被宗主聂清衍一眼看中的人才，人尽皆知的剑宗副宗主最佳人选，二十余岁突破合体期的天之骄子。

可他裴燕度又何尝不是十六岁化神，天赋异禀，颖悟绝伦，惊艳了整个修真界。

他究竟哪里不如白岳了？

总之，他现在就是看不惯白岳，更看不惯在小礼师兄的心中，自己要跟白岳平分一份爱的待遇。

裴燕度单手撑着下巴，并不听课，只死死盯着慕礼挺拔的后背，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后悔。

他现在拒绝了小礼师兄，若是师父明日不出关，小礼师兄岂不是要跟白岳过二人世界。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好遂了白岳的愿？

裴燕度恼怒地锤了下桌子。

可他刚拒绝慕礼，现在就反悔，又显得言而无信，说话太过儿戏。

裴燕度思来想去，最后撕下一块宣纸，在纸上写道：“忽然想起来，明日我也要下山一趟，既然顺路，那同行也不是不可以。”

并不是言而无信，是碰巧罢了。

将宣纸叠好，他用手戳了戳慕礼的后背，小声道：“小礼师兄，看字条。”

不论在现实世界还是游戏世界，都习惯好好听课的乖孩子慕礼，将注意力皆放在讲台上的白岳身上。

他并没有听清裴燕度的话，侧过头：“什么？”

“我说看字条。”裴燕度拔高了音量。

“哦哦……好的。”慕礼了然，伸手正要接过。

下一瞬，白岳将卷轴一摔，卷轴就如同飞镖一样，直直打在裴燕度的手上，痛得他惊呼一声，纸条随之掉落在地。

慕礼扭过头诧异地道：“师弟，你没事吧？”

白岳冷哼一声，施法将字条传到自己掌心中，他打开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眉头一拧，随后又施法召唤出掌心焰，将字条化为一堆灰烬。

他冷笑一声：“早课，是让你们用来做这种无聊的事情的？”

闻声，众弟子的目光齐齐落在裴燕度与慕礼两个人身上，弟子们目光交汇，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许多吃惊与不可思议。

白岳师兄上课从未如此严厉过，更何况，面对的还是自己的同门师弟……

“裴燕度。”白岳冷冷地点名道。

裴燕度毫不示弱，站起来应道：“在，怎么了。”

“我问你，除了前几日我派给你的任务，你这月游历任务共接了几个，上个月又接了几个？”

裴燕度沉默片刻，道：“没了。”

白岳道：“我再问你，剑宗殿历年来对于弟子每月出行游历任务的标准是什么？”

裴燕度：“每月至少出行游历任务一次。”

白岳：“我最后问你，拜入剑宗之前，剑宗宗规你可有阅览过？”

裴燕度：“有。”

“师弟原是知晓的。”

白岳斜睨着他：“我还当你是不知剑宗殿规矩的毛头小子呢，不然为何上个月我查遍整个剑宗管理处，唯独找不到师弟的出行记录呢。”

上个月。

裴燕度面露狞色，上个月他正缠慕礼缠得紧，哪里有心思游历。

从前念在他平日里从不懈怠修炼，且早早突破到化神期的份上，聂宗主在时，常常对他的游历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抵因为聂宗主年轻时也是名震一方的“天才”，且从不爱拘泥于条条框框的规矩，因此他对成绩优异的弟子向来放养对待。

谁料今日，反倒被人当把柄抓住了。

裴燕度冷声道：“师父在时都没说什么，师兄想来治我的罪了？”

“师父闭关前将剑宗宗主令牌亲自交与我手中，命我代他看管好众弟子，我如何不能治你的罪？”

裴燕度垂在腿侧的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头。

白岳脸色沉了下来，见他无话可说，冷色道：“早课结束后，你自行领罚去。”

说完，他面露讥讽，又冲其他弟子们嘱咐道：“师父留下的规矩，望诸位好生完成，切莫荒废修行，也希望一些人不要因为天赋出众，就自负自满，骄傲自大，自以为不用游历，就可以安心纠缠同门，可不知，同门也是要修行的。”

这番话在敲打谁，不言而喻。

被当众点名，杀鸡儆猴的裴燕度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你——”

“师兄……”

这时，慕礼缓缓地站起身。

“何事。”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弱声道：“师兄，我这月也没有游历，下课后需要和师弟一起自行领罚吗？”

“不必。”

白岳转过头，躲避他炙热的目光：“师父特意嘱咐过，你有心魔，当务之急是解决心魔问题，自不必与其他弟子一样。”

“好的……”慕礼怔了一下，坐回位子。

早课一般是用来巩固修行中理论基础的课程，这种课实在算不得有趣。

一场闹剧令原本昏昏欲睡的弟子们清醒起来，白岳不再理会裴燕度，翻开卷轴接着方才中断的地方继续讲起来。

慕礼回头发现裴燕度还站在那里，悄声对他道：“阿度师弟，你也先坐下吧，没事，届时我陪你一起去领罚好了。”

裴燕度目光锐利如刀，锋利地打在白岳的身上。

听到慕礼的话，他沉默良久，但最后还是没有答应让人陪他一起领罚。

—

腊八佳节，正是年味的始端。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声鼎沸，百姓们在此张灯结彩，饮酒作乐，绚烂的花灯被挂满了整条钟灵街，流光溢彩到令人看不清尽头。

街道两边还有许多在此摆摊卖花灯的小摊，有的机灵小贩为招揽生意想尽法子，敲响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喊着猜灯谜可免费领取花灯。

一听有免费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凑起热闹来。

这时，烟花声响起，漫漫无边的夜空中绽放出满天繁星，随后还有彩色与带着各种图案的烟花。

一阵接着一阵，把街道照射得如同白昼一般

慕礼捂着耳朵，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人群中挤进金玉楼。

金玉楼的老板一见是他，笑得堆起满脸褶子。

忙招呼道：“慕礼公子，您跟我来。”

慕礼随他一路走到金玉楼最顶层的一间包间前。

老板随机做出请的手势：“尊师就在里面。”

“麻烦您了。”慕礼微笑着道了一句谢，“您去忙吧。”

“哎，好，您二位有需要直接让小二唤我就好。”

到了顶层，外面嘈杂的声音就已经消停了很多。

慕礼用手掌推开门，“吱呀”一声，在看到包间内端坐着的人，诧异了一瞬。

随后打趣道：“您可好生奢侈，顶楼的包间啊。”

金玉楼，乃钟灵街最出名的一家酒楼。

其实不只是钟灵街，据说金玉楼是家连锁店，整个修真界，繁华的地域基本上都开有分店。

这酒楼不止用餐吃酒昂贵，还有丰富的歌舞表演，吹拉弹唱等，因此氛围上乘，是清闲贵人们最常去的酒楼。

从前慕礼只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因为不怎么下山，便也没机会来，如今倒借着他人的光，得了亲眼见识的机会。

而被打趣的人，慕礼一眼望去。

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完美到近乎挑不出一点瑕疵的脸上，一身素白锦袍，边沿用银丝绣着星星点点的银光，素银发丝束着玉冠，柔顺地披在身后，湛蓝色的眸子清越如山海，笑容淡雅如春水。

仿佛一阵徐徐的春风，端庄矜持地坐在窗前，等待着他要等的人。

看着他唇角挂着的笑意，慕礼不禁好奇道：“师父，你今日心情不错？”

大名鼎鼎的剑宗宗主聂清衍，出了名的高岭之花，不可接近。

一张死人脸能吓退无数想要拜师的内宗弟子。

起初，慕礼对他也是敬畏得很，不敢冒犯一点。

但相处久了之后，慕礼发现，师父也并非传说中那样高不可攀。

就好比现在。

听到他来了，聂清衍斟酒的手顿了一下，他放下酒壶。

像山泉水一般凉薄而低柔的声音缓缓响起：“邀你逛灯会，自是要奢侈一下。”

“哈哈哈。”慕礼眼尾的弧度微微弯起，他坐到聂清衍的对面，亲自为师父斟了一杯酒。

望着师父那张美丽的脸，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跟着滚烫热烈起来。

“师父，你何时到的？”

先是被慕凛拒绝，又是亲眼见到白岳与裴燕度的针锋相对，他原本是不打算来这个灯会了。

毕竟每逢佳节，必定人挤人，他生性也是个怕麻烦，不爱凑热闹的。

谁料恰逢今日腊八，刚闭关出来的师父竟然亲自约他出行。

那自是无法拒绝的。

两人约定的时间，是黄昏时末，酉时五刻。

以免突发事件导致迟到，在生活里，慕礼通常习惯早半刻到。

但修真世界没有现实生活里的钟表，只能靠日落辨别时刻，慕礼也不是原生的古代人，因此常常分不清具体的时刻。

就像今日，便是阴差阳错，约莫早了足足三刻就到了。

他做好了在包间等待的准备，意想不到的是，师父竟然也已经到了。

聂清衍一贯冷漠疏离的目光，此时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刚到。”

“师父没久等就好。”慕礼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我今日昏了头，出门早，谁料师父比我更早。”

聂清衍道：“不早。”

聂清衍补充道：“我来的不早。”

“啊，好的。不早就好。”慕礼一边应着，一边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酒。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而聂清衍冷若冰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聂清衍皱起眉：“我点了奶茶，还在温。酒，你别喝了。”

慕礼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时间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