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云海四处飘动，唯有月亮当空，提供了清明。

借着月光，慕礼能够看到裴燕度的眼角泛起红，祈求般望着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小礼师兄，今日为什么抛下我……”

慕礼心道，完了，这个话题真是逃不过去了。

方才在小花园，裴燕度刚过来时，口中质问的就是这句。

他本以为打哈哈就过去了，谁知裴燕度却丝毫不愿意被敷衍。

裴燕度长得太高了，因此只能弯着脖颈，低头与人对视。

语气委屈得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我昨天突破到了化神期后期，本想找小礼师兄分享喜悦，可我找遍整个凌山派，都没有找到你，昨夜我睡不下，天未亮就不死心继续找，等我找到你时，却看见你躲着我，在小花园跟白岳师兄私会。”

“我哪有躲你……”慕礼小声地反驳。

不可否认，前段时间他确实忽视了裴燕度。

裴燕度身为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哪怕此时宗主处于闭关状态，剑宗内的长老也会想办法辅佐裴燕度修炼。

但同样处于即将突破境界的慕凛，是真的只有自己了。慕礼在心中想道。

他不善修行，境界一直停留在元婴期，早在慕凛拜师前，慕礼就出于礼貌提醒过自己的修为实在不入流。

没想到的是，慕凛非但没有嫌弃自己，阴差阳错，慕礼不光凭借运气成为剑宗宗主的亲传徒弟，就连随手捡到的小徒弟也是位天赋异禀的未来修真界大能。

他如今刚满十五岁，修为就即将突破至化神期，放眼整个修真界，除了凌山派几位出名的天之骄子，再也没有过的景象。

作为师父，哪怕在修行上帮不了忙，能给的陪伴总是要给的。

因此，前些日子他整颗心都要扑在慕凛身上了，也难怪云雪与裴燕度一个接着一个蹲点抓自己。

慕礼讪笑着挠挠头：“都是巧合，前些日子确实太忙了。”

裴燕度受伤地道：“若小礼师兄不是存心躲我，那为何，昨日我问遍凌山派，谁都不肯告诉我你就在花园。”

“这……”慕礼不禁揉了揉眉心，他怎么知道为什么谁都不肯告诉裴燕度自己的位置。

他分明没隐瞒任何人。

而且他昨日要下山为慕凛过生辰前，还特意跟白岳师兄打过招呼，若是有人有事找自己，就劳烦师兄转告，他今日可能不回凌山派了。

可……

想到此处，慕礼不禁看向白岳。

白岳现下已经收拾好了多余的情绪，抱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说话。

感受到慕礼的目光，他眼神一顿，随后不经意地说：“忘记了。”

“……师兄。”慕礼眉峰皱了一下，“难得看书过目难忘的师兄，能忘记什么事情了。”

“忘记什么。”裴燕度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凑在他怀里，明明整个人比他大了不止一圈，却对自己的体型毫无概念一般。

慕礼解释：“昨日慕凛生日，我下山为他庆生去了，因此不在凌山派，并非故意躲你。”

“慕凛？”裴燕度念着这个名字，在脑中思考了一会儿。

最后想起这是小礼师兄亲传徒弟的名字。

裴燕度撇了撇嘴角，对于任何霸占小礼师兄的人，他都不会有好脸色。

“那我还看到你和白岳师兄行动十分亲密。”

回想起方才的场景，裴燕度胸腔涌上一股酸楚感：“你说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你要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这……

一辈子在一起这句话，怎么那么有歧义呢。

慕礼出言纠正：“我说的是，希望可以跟师兄当一辈子师兄弟。”

裴燕度道：“这不是差不多吗？”

白岳冷哼了一声，并不出来为他解围。

“差别大了！”慕礼将裴燕度从自己怀中推了起来。

裴燕度抽泣了几声，又问：“那我和白岳师兄，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闻言，白岳也将深沉的目光放在了他的身上，示意他给出一个答案。

明明处在同一师门，却向来关系冷淡的白岳与裴燕度二人，终于在此时难得默契了一次。

慕礼：“……”

他就一定只能有一个好朋友了是吗？

裴燕度用一双极其可怜的小狗眼扒拉他：“小礼师兄，你说嘛，我是不是你最喜欢的朋友？”

仿佛今日若是他说了旁人，这只小狗就会彻底碎掉一样。

白岳也用灼灼目光凝视着他：“礼儿，师兄也当真好奇这个问题呢。你今日在花园所说，总不能是骗我的吧。”

慕礼平日最喜欢的那双淡金色眸子，此时却像某种危险的警钟。

方才他将白岳师兄的问题搪塞了过去，白岳心中不忿，就一定要看他现下还如何搪塞。

慕礼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并不存在的汗珠。

“白岳师兄，你说话语气能否不要那么冲。”裴燕度对上白岳威胁性的目光。

他不满地说：“你都吓到我的小礼师兄了，让我的小礼师兄还如何回答？”

“你的？”白岳双手抱臂，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论谁与慕礼认识的时间更长，这凌山派怕是没有比他有更资格回答的了。

“需得提醒一句，我带礼儿拜师时，你连外宗的门槛都还没迈进去，撒标记，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不不不，感情又不是只看认识时间，还需质量把关才行。”

裴燕度一边反驳，一边掩饰不住语气中的骄傲：“自我拜入凌山派，我生病时，小礼师兄对我嘘寒问暖，我无法突破瓶颈时，小礼师兄熬夜陪我修炼，就连我挑食时，也是小礼师兄亲自下厨为我改变了挑食的毛病，我与小礼师兄的关系，哪里是寻常人比得了的？

“荒唐。”白岳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礼儿对你好是因为你年龄小，他对任何比他小的人都是如此，不只有你，还有他的小徒弟慕凛，他就是这般温柔的人，有何稀奇？我与他少年时相伴游历，游历中合作斩首过三头巨蟒，亦携手观赏过天灯节万灯升空的美景，还一同跌落幻境在幻境中同仇敌忾、生死不弃。你这些，算得了什么？”

“况且，我怎不知，礼儿还会下厨？”白岳斜睨着他，微露讥嘲，挖苦道：“下次编瞎话，也稍微认真些。”

他们二人声音不约而同高涨起来，两道尖锐的声音刺破空气，彼此之间争锋相对着。

这时若来了几位游学的散修，怕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这样你一言我一我一语互相碰撞的人，居然是剑宗宗主手下最得意的亲传弟子。

“我没编瞎话。”

裴燕度强调了一遍：“我没编瞎话。你不知，仅仅是因为，小礼师兄只为我一个人下过厨罢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挺起胸膛，神情格外认真。

“哦？”

闻言，白岳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他转头看向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慕礼，冷声问：“是真的？”

慕礼脸色僵硬，耳朵尖微微发红，低下头不敢去看白岳的眼睛，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裴燕度搂上慕礼的脖子，语气挑衅：“小礼师兄，我就说，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可只为我一个人下过厨。”

“好，我的好师弟。”白岳的面上带了些愠怒。

他强压下怒火，冷静地说：“原以为你不会下厨，因此每次游历我都自觉承担起做饭的责任，现下看来，师弟只是不屑于为我下厨罢。”

他自以为的“冷静”，落到慕礼耳中，就多了些瘆人。

慕礼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的，师兄。我确实为阿度下过一次厨，只是那次……”

慕礼此人，虽然谈不上娇生惯养，但从小到大，家中在物质方面从未亏待过他，每月生活费都是一笔丰厚的金额。

他学习好，大学留学上的是QS排名前十的顶尖大学，在校期间奖学金拿了不少，毕业后回国，以海归的身份在国内游戏巨头公司应聘上一份薪水待遇极厚的体面工作。

因此，哪怕他自小离开家人，一个人生活，却也从未被迫学习过做饭之类的生活技能，对他而言会点外卖就足够了。

那次在游戏中，碰巧遇上裴燕度生病闹脾气，他也是抱着跟小孩玩过家家游戏差不多的心思去下厨的。

之后果不其然炸了厨房，盛到盘子里的，就只有一团黑乎乎粘嗒嗒的东西。

他原本是想倒掉的，可裴燕度抢了过来，说什么都要为他不存在的厨艺捧下场。

然后，坏消息是，裴燕度事后拉了七天的肚子。

好消息是，这顿饭成功治好了他挑食的毛病。

因为吃过慕礼做的东西后，裴燕度发现自己原先不爱吃的饭菜，原来是那么的美味。

白岳虽然面上带着笑，但明眼人都知道这笑比生气还难看。

他示意慕礼继续说下去：“那次什么。”

“那次，我把剑宗的厨房炸了……”慕礼与他对视一眼，吞了吞口水道：“而且，我可能确实不适合下厨，并非我故意不给你做的。”

“这有什么的，只要是小礼师兄做的，炸个厨房算什么。”哪怕如此，裴燕度依旧心满意足地道：“就是把整个剑宗炸了，我也能吃下去。”

慕礼干笑：“这就不必了。”

裴燕度抬起眼帘，痴痴地看着慕礼：“哪怕小礼师兄并不擅长厨艺，仍旧洗手为我做羹汤，这是任何人都没有过的待遇。”

慕礼犹豫着道：“……非要说的话，确实如此。”

裴燕度认真地道：“所以，在小礼师兄眼中，我于师兄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那么理所应当，师兄心里最好的朋友，是不是非我莫属？”

这、这也行啊？

慕礼一阵无言：“……”

在裴燕度的灼灼目光之下，他终于还是轻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牵起了裴燕度的手。

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和触感，裴燕度的眸光瞬间明亮起来，受宠若惊地看着慕礼。

如果养过大型犬，应该都不会陌生他此时的表情。

目睹慕礼的动作，仿佛已经得到答案的白岳表情完全冷了下来。

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下一瞬，自己的掌心也被一只温暖且柔软的手握住。

白岳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