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叽叽喳喳的恭维讨好,郗意浓推开他们,一本正经说了句“自重”,然后充耳未闻,站如松,等着掌柜查验这些宝物的价值。
“姑娘,你这些就值五十枚下等灵石,卖不卖?”
“卖。”跟她预想的差不多。
掌柜点头,取出账簿,记录在册后又交付灵石,杵在郗意浓身边的两个男人一见,立马更活络了,挽着她的手臂一口一个仙子姐姐,粘腻得让人如坠销金窟。
“姐姐,你这么多灵石,只需花区区一块就能肆意玩弄我们,何乐而不为呢?”
“就是,姐姐想对奴做什么都可以。”
“麻烦让让。”
这时,一条修长的手臂越过他们伸进来,打断那俩炉鼎的声音。
郗意浓只觉这声音耳熟,视线下移,须臾,被定住。
只见滑落的袖口,露出手臂上血色妖艳的曼珠沙华,花瓣上纤细的红丝诡异邪祟,顺着手臂攀爬,像绞在身体里的藤蔓,企图攀附这棵“大树”。
两个炉鼎虽然心里气恼有人打搅,但还是乖乖让道。
陆责序靠近柜台,语调如初,有气无力:“全部换成银钱。”
郗意浓认出他,诧异道:“陆兄?”
陆责序扭头看去,颔首:“郗姑娘。”
“你怎么还在汴徽,没回去吗?”
“家中已无亲眷,不回了。”
他接过掌柜递来的银钱,打开,取出一部分还给郗意浓:“当日多谢姑娘赠的盘缠。”
郗意浓缺钱,自是不会推辞,便收下了。
“我还有事,就告辞了。”
“嗯。”
分别后,郗意浓路过一家招牌名叫靓坊的店铺,挂着的成品衣有男有女,她想了片刻,抬脚进去。
上次去泉谷给祈胥送环镯,见他还穿着旧时那身衣裳,郗意浓便决定给他再置办几身。
权当寻机会弥补。
“客官,您看您需要点什么?我们这里有整个黑市最精美华丽的衣裳,衬您这仙气飘飘的身姿正好。”
引货的女郎穿得美艳,梳着发,手里拿着一个扇团,掩嘴浅笑。
“我想买几身男子的衣裳。”
“可以的,您是想女扮男装?还是给家里人添置?亦或者是自己的夫君?”
郗意浓想了想,“徒弟。”
“好的,请随我来。”
女郎引着郗意浓往男子的服饰区走,珠帘撩起落下,清脆悦耳。
“您看是想定做呢?还是成衣?”
“定做。”
“这是喜好册,您填一下,待会有做衣裳的师傅过来跟你细聊。”
填完颜色等喜好,郗意浓抽空拨了十二块灵石还债,剩下的加陆责序还的,共计四十九枚下等灵石和三两银钱。
少顷,做衣服的师傅来了,一通问尺寸,郗意浓只记得三百年前那个捡回来的祈胥,清瘦、坚毅、羸弱的身躯像压不垮的傲竹。
曾经的身形倒是记得……
“在这个尺寸的基础上再做大些。”
“具体大多少呢?”
“你们这有法器类的衣裳吗?”
往往这一类不受身形的限制,可随意变幻尺寸,要不然祈胥也不会一直留着郗意浓当初送给他的衣裳。
“客官说笑了,随随便便一件法袍已是价值连城,能用得上的人少之又少。不过您真的要,小店也可以给您想办法,只不过价钱方面嘛……”
郗意浓问了价,立马打消念头。
她现在穷,买不起法器类的衣裳,凡物挺好的,大不了料子用好些,不过尺寸实在拿不准,郗意浓只好先交定金,过段时间把人带过来量身。
离开靓坊,郗意浓御剑回了万竹仙校,嘈杂喧嚣的不夜城,绮丽繁华的黑市,灯火连绵,璀璨奢靡,两个刚服侍完买主的炉鼎领着赏钱结伴回去,在路过一处暗色角落时忽地顿住,下一秒两具温热的尸体直挺挺倒下。
俊俏的面皮上留着横七竖八的尖锐划痕,鲜血淋漓,恐怖狰狞。
殷红的血液肆意弥漫。
铜盆里洗漱的清水已经溢出槽子,一方巾帕落入,浸湿,捞起,拧干。
又是一天满满当当的课业。
郗意浓擦着脸,姗姗来迟的鹿怜月打着哈欠,揉眼睛说:“我刚刚过来听到一件事,还记得咱上次吃饭听见的八卦吗?就那个脚踏八十条船、男女通杀的师姐,昨晚,她的鱼塘炸了,据说是师姐新勾搭了我们这届的师弟,被她塘里一个非常善妒的师兄知晓,这下好了,师兄直接出剑把对方的脸毁了。”
这件八卦成了今天的谈资,万竹内的讨论度极高,郗意浓修炼完手头的课业,闲暇时只要看一眼通讯仪,立马就能被里面乱七八糟的消息淹没。
午膳结束,下午的课业是治国论、对弈以及音律。
前两个都还好,等到了乐理,魔音贯耳,用一句呕哑嘲哳难为听都不为过,气得仙师翻白眼,甩袖留下一句:“尔等莫再碰音律,难听!”
郗意浓四人:“……”
一个屋子,竟无一人通晓。
今日的课业,除了音律一塌糊涂,其他的都还好,晚膳后四人被李今纾叫去。
“今晚授业的仙师外出办事,暂取消,待日后补上。另外经掌门和长老们商议,从本届起再添数十门术,但考虑到如今课业已满,故大家可从中任选一门术即可。”
李今纾抬手一挥,选术册落到四人手中。
郗意浓几人拿着翠青的竹简,面面相觑,展开。
一卷厚重的册子共记载十七门新增术,排头为序,随后是术名,底下是每一门术的简要介绍。
古学者,又名探墓人,掌四海八荒六界墓穴,知逝者生平。
捞尸者,打捞河中死尸,送其入土为安。
……
阴阳者,掌风水堪舆,五行八卦。
红白喜事者,知红白喜事要理,予喜乐、敛亡魂。
“怎么感觉每一个都好有意思,真难选。”
鹿怜月感慨完,发现左右的宿友都选了,她探头一望,发现大家选的还都不一样。
郗意浓最终决定给自己挑一个红白喜事。
李今纾收回竹简,也没看,“放心,你们选的课业若不适应,后面还有一次申请更换的机会。”
从李今纾那里离开尚早,郗意浓打算去泉谷修炼,顺便找祈胥说说定做衣裳的事。
她一到那,就察觉到他的气息。
地上无人也无蛇的踪迹,氤氲薄雾的潭水底下隐隐闪烁着银色光芒。
郗意浓不急着找他说事,寻了块巨石,盘腿入定,开始打坐修炼。
早在靠近泉谷这一带时,祈胥就发现她了,他故意没冒出来,等着郗意浓叫他,结果在水底游了一圈都没动静。
体型壮硕的巨蛇摆动尾巴,溅起哗啦啦的水花,砸落时有些飞得远,啪嗒一声滴在郗意浓的睫毛上。
正在修炼的郗意浓:“……”
她不为所动,蛇首探出水面,支起半身隔空望着。
半晌,水波推开,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滑动声,排列紧密的蛇鳞割开两侧丛生的杂草,蛇腹碾过,竟在须臾间游动到这方石块跟前。
数人环抱的黑色巨石在这条大蛇面前显得渺小,更别提沐浴着月光的清瘦女郎。
蛇首平视着郗意浓,见她平静阖目、捻着指,恍惚间,又回到三百年前那个风姿卓越、仙姿不染纤尘的妙音女君。
妙音妙音,观自在菩萨,应如是也。
郗意浓能感受到那道灼灼的注视,她摒除杂念,潜心修习。
大蛇看了好一阵,随即,巨大的体型一寸寸缩小,直至变成一条细长的银蛇。
吐着信的蛇爬过巨石,先是试探性地攀上郗意浓的膝盖,等了会,见她没有反应,这才得寸进尺,开始绕过她的手指、腕间、小臂、腰侧,蜿蜒而上直到将人缠住。
曾经,郗意浓明确表示不喜欢粘腻的蛇缠着她。
现在,她没有拒绝,那是不是可以表明不喜也是会变的。
这般想着,祈胥一寸寸收紧蛇身,紧紧缠住她,淡雅的绿袍拢得发皱,严丝合缝地贴着郗意浓的肌肤,勒绞的禁锢感鼓动着皮肉、血液,似乎要穿透骨头。
搭垂在郗意浓手臂上的蛇尾愉悦地扫了扫,蛇首则落在女子颈窝静静枕着。
郗意浓修炼了两个时辰,一睁眼,细长的银蛇还缠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俨然已经睡着。
她并指掐诀点在蛇身,下一秒,长蛇化作人形,宽大的锦袍系得松垮,墨发如瀑,与她交织。
祈胥枕着她睡着了。
修炼之人已脱离凡胎,食五谷、枕安眠,其实可有可无。
祈胥鲜少睡得这般踏实,以至于郗意浓走时他都没有察觉。
清晨太阳升起,他坐在巨石上看着郗意浓留下的信笺。
[今日子时三刻,在汴徽城的黑市入口等我]
…
郗意浓端坐一整晚,肩背手臂发酸,一天的课业结束,夜深人静时分,照例溜出黄九癸号房。
她御剑飞行到了黑市。
许是赶上某种习俗,彼时人山人海,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跳着诡异的舞,前有喷火郎吐火开道,后有成群结队的孩童嬉闹着跟在后面。
郗意浓竟一时没看见祈胥,心想可能还没来,于是就近寻了处茶摊小坐。
祈胥早早就到了,见她始终没注意到自己,期待了一天的满腔欢喜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
昔日,不管温知行如何匿于人海,她总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怎么,如今换作他便看不见了?
祈胥几乎是憋着气径直走过去,颇有问罪的架势,郗意浓正在喝茶,忽见他凭空冒出来,放下茶杯,留下两枚铜钱,起身淡笑道。
“打哪来?我怎么没瞧见你?”
她一笑,祈胥酝酿的脾气立马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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