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这般,屋主却仍是将孩子稳稳护在怀里。
孩子烧得满脸通红,仍在熟睡,却像是被惊扰到了一般,挣扎着伸了伸手,哼哼唧唧地要醒过来。
屋主害怕吵醒孩子,将心疼的呼喊都咽了下去,把孩子搂好,拍着孩子的后背,轻声哼吟哄慰。
许是心疼自己的屋子,半是怨恨半是懊恼地往半空中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天上的长信宗弟子瞧见,脸色瞬间冰冷下来,眼睛微眯,露出几分狠厉的神情来。
从鼻孔中发出一丝轻蔑的哼声,手掌一抬,以灵力凝成风刃,劈在屋主身边的断墙上。
砖块被风刃劈地四下迸飞,登时两人都被飞来的碎砖块砸的浑身是血。
碎砖块砸中屋主的手臂,让她没能再抱紧孩子。
孩子摔倒地上,终于从发烧带来的昏睡中惊醒。
迸飞到半空的碎砖块和灰尘落下来,砸到孩子脸上身上。
一时鲜血混着尘土,孩子放声大哭起来,又被灰尘呛地直咳。
屋主顾不得旁的事,急忙抱起孩子,不敢再在原地多留,一路小跑着想要躲开。
长信宗的弟子仍未收起灵力,狞笑一声,故意说道:“看谁敢收留她。”
那声浪被有意扩散开来,形成肉眼可见的层波,一圈圈荡开。
好几户人家屋顶的瓦片被这声波掀飞出去,哗啦啦地砸碎在地上。
听到这般动静,原本还留着缝隙往外偷瞧的人家,乒乒乓乓地将门户彻底关紧。
屋主腿上受了伤,只能一瘸一拐地走。
怀里的孩子迷迷糊糊地哭闹,可又烧得厉害,不一会儿声音就弱下去了。
那修士瞧着她走得紧,就放她随意走。
看着她接二连三周围人求救,却被拒之门外,脚步放缓了些,就抬手就是一道风刃。
不偏不倚,正好掠过屋主的头侧,将她的头皮血淋淋地削下一块。
风刃却并未就此停下,径直击中路旁一块木牌。
木牌被风刃打中,炸裂出漫天木刺。
屋主来不及躲避,为护住怀里的孩子,只能忍着头上的伤痛,弯腰低头,用肉身抵挡扎来的木刺。
好不容易等木刺散落,身后又是一道风刃。
惊得她匆匆拖着步子,一跛一跛地继续往前走。
她惊慌不已,身上本就已有了伤口,又扎了木刺,又疼又痒。
她瞧见旁边有扇门,她认得这屋子的主人,是她自小一起玩大的伙伴。
见到救星似的,冲上去拼命拍打。
她不求让她进去,只求门那边的人看在一起长大的份上,救救她的孩子。
可拍打在门上,门板只是轻微晃动,声音“咚咚咚”地沉闷响着,是有人在里面用力顶着门。
可却无人应声。
整条街上,只有她自己掺了血和泪断断续续的哀求声。
修士的风刃又打下来,逼得她不得不继续拖着步子奔跑。
身上的伤口愈发疼痛,鲜血也不知流了多少,从伤口淌出来,顾不得擦,顾不得止血,一路流到地上,留下一行血痕。
她已经无法判断自己跑了多久,又已经跑到了哪里。
她只知道每次她脚步放缓,就会有一道风刃打下来催她加快脚步。
鲜血从头上的伤口流下来,遮蔽了视线。
一切都蒙上了一层鲜红的薄纱,让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踉踉跄跄地继续奔跑。
怀里的孩子已经彻底不再哭泣,她甚至不敢停下来检查一下孩子是否还在呼吸。
她只能奔跑。
她的狼狈逃窜似乎给了天上修士极大的愉悦,每次她被石头绊脚摔倒,或者未能看清前路撞上什么,就能听到从天上传来清脆爽朗的笑声。
他们只是在取乐。
而她却快要死了。
速度不可避免地放缓下来,身后又是一道风刃砸下。
她惊慌着逼出最后一点体力试图逃跑,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左脚。
她重重摔倒在地上时,仍旧拼尽全力护住了怀里的孩子。
也许他们能放过孩子。
她倒在地上,无力再起来。
可催逼她继续奔跑的风刃却并未再打下来。
也许他们真的放过了孩子。
这念头起来,她猛地翻了个身,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孩子的襁褓掀开一角。
抬手摸向孩子的额头,烧已经退了。
不止退了,甚至发凉。
孩子的嘴唇一片乌紫色,眼睛紧闭着,脸色发青。
她顾不得什么血污,急忙将孩子放平,头侧过去,仔细听孩子的呼吸和心跳。
她浑身颤抖,只听到耳朵里阵阵耳鸣,什么都听不真切。
忽然有人将一枚灵币扔到她身边。
灵币在地上跳动两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施舍给乞丐的铜板。
她顺着动作的方向看去,见到一个一袭月白色长袍的修士。
是千鹤宗的修士!
是庇护这里的千鹤宗的修士!
她哆哆嗦嗦地将孩子捧起来,张口想要请求仙人救救她的孩子,可嘴唇发颤,舌头也发僵,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求、救救……”
那修士面目中闪过一丝怜悯,抬手将襁褓掀开用手探了探,随即甩开袖子:“没有灵根的凡人,没救了。”
她全身仍在颤抖,却愣在原地,手上仍捧着孩子。
那修士走了两步,又转回头来,从怀中又掏出一个钱袋扔到那一枚灵币旁边,满脸晦气:“钱你都拿着,以后少招惹长信宗的人!”
这话像是激起了她的某种本能,又或者她只剩下了这些本能,她抬起头来,隔着眼前的一片血污看向那个修士:“我没有招惹他们。”
那修士却只冷哼一声:“那以后就躲着长信宗的人走!”
修士已经御剑离去,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孩子冰凉的体温贴着胸膛传递过来,冻得她全身发颤。
想要放声大哭,声音却卡在喉咙,只能发出低沉的呜咽。
再仰头看去,天上早已没了长信宗弟子的身影。
满天星辰,落入她眼里,染着已经发暗的血色。
*
归一宗。
安澈又是一夜未睡,忙着搓了一大把灯芯。
等铁匠有空了,打出配套的灯座,画上阵法,将灯芯放进去,就能直接当做灯来用了。
揉揉眼睛,安澈觉出一股少见的疲倦来。
掐指一算,她已经连着数天没合过眼了。
回了房间躺在硬邦邦的床上,脑袋刚沾到枕头,意识就开始往下沉。
“这具身体还是太不经折腾了。”
这是安澈睡去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
好像只过了几分钟,又或者只刚几秒钟,耳旁传来成片的喧闹声。
吵吵嚷嚷的,所有声音都混在一起,让她分辨不出是谁来。
可语气却十分急切,甚至是仓皇。
她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幽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周围是电子混合机械而成的轻微噪声。
人们的声音急切而嘈杂,等着她给出一份答案。
一份能量消耗足够少的设计图,又或者一个耗能最优的行动方案。
安澈皱着眉翻了个身。
应该只是在做梦,她迷迷糊糊地想。
“大家都小点儿声!”是叶念的声音,压低了好几度,却掩盖不住声线里的焦躁。
安澈猛地惊醒,坐起身来。
梦里模模糊糊又黏黏腻腻的,让她全身觉得不舒服。
“可是长信宗的人又来了!”不知是谁的声音,听着不太耳熟,似乎并不是门下弟子。
人群似乎被这句话点燃了新的恐惧,不再理会叶念刚才的制止,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听说昨天晚上长信宗弟子把千鹤门庇护下的一个凡人给打死了!”
这一句话如火上浇油,话音刚落,就有个粗嗓门瓮声瓮气地接话:“不行,我要接我儿子回家!这归一宗上上下下连个正经修士都没有,万一出事了谁能管!”
安澈往窗外看了看,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几个身影。
只是这一句话让几个人愈发躁动不安,拉拉扯扯起来。
安澈翻身下床,汲着鞋子推门出来。
叶念一见她,急忙拨开面前的人,跑到她身边来,神色中是巨大的不安,将一封带着仙盟内部印戳的信递给了她:“师父!”
安澈接过来一看,是千鹤门今天一大早发来的函件。
内容简短,用语简略。
意思也很明确:千鹤门要退出大比。
她把信折起来,重新递回给叶念,问她:“长信宗的人又来了?”
叶念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人,点点头。
安澈也看了一眼,这几人倒也不算外人,正是她几个实习弟子的父母。
想来是太过担心,上山来是想要接孩子回家。
“师父,他们说是来演武,顺便除妖的,可是、可是……”叶念没可是出什么下文来,但安澈已经猜到了些,想来山下已经热闹起来了。
她转头看向几个要接孩子回家的父母,沉吟一下,说道:“我知道几位着急,但是请先别着急。”
起头这么一句,差点儿把几位父母给气着火了。
安澈并非有意,抬手示意几位稍安勿躁:“请给我一日时间,明日此时,若是几位还想带孩子回家,我一定不拦着。”
几位父母面面相觑,未料到安澈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可你也不过是凡人,长信宗可都是修士……”
不知是谁,低声嘟囔出这么一句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