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厢房内只燃了两盏小灯,月光照进窗内,与昏黄的光线交融。窗边,萧白衣盘坐罗汉床上,一边盯着门内符咒,一边运起灵力强行压下心中情绪。
老毛病了,此次拖得太久,需要多费些力气了……
额头汗珠密布,脖颈也罕见的攀上青筋,萧白衣眼神冷冷,眼眶泛红,仿佛一尊傀儡,一遍遍持续用术法抑制、平复。
曾几何时,她也想彻底清除那段千年前的记忆。
可“记忆清除”类法术往往具有极大风险。如今,萧白衣灵力不比之前,也就更不愿意冒险,如此,她每念及此便会放弃,继而用灵力压制。
“若当年未逞强……如今也不至于此。”萧白衣强咽下喉中腥甜。
不想彻底忘却故人,亦不想将故事记得太清。
凉风吹拂萧白衣颈间青丝,痒得她压制之余还要腾出手去拨弄、整理,不由多耗了些时间、又出了点汗。
萧白衣迷迷糊糊的想,不是去赤日阁吗?怎么来到这里了……
痛苦使时间延长。不知过了多久,萧白衣隐隐听到门外有人踱步。她还未压制完,闻声一惊,心想此刻可千万别有人敲门!
少顷——
“笃笃笃……萧小姐,你开下门!”
“……?”
萧白衣额角的汗水滑过鬓角。她薄唇一抿,坐着没动,叹了口气。
*
尹扶月腰侧别着剑,端着托盘独自走上昏暗的楼梯,摸黑在二层四处走动,于不断张望中停在了东厢房外。她敲罢门,静静立于房门口候着。
借等人的空,尹扶月又将周围瞧了一边。二楼尤其暗,角落里那几盏烛台点了和没点似的,还不如面前门里冒出的幽幽光影亮。
可屋内烛灯还亮着,尹扶月眉心微皱。
点灯睡觉,那她可真够……怪的。
不怕火点着被子,被烧成烤鸭?
尹扶月扯扯嘴角,身子突然无故一晃。尹扶月怔住,低头瞧见托盘上——盛糕点的小碟偏离原位,使整个托盘不平衡,害她托举十分吃力,刚刚更是差点摔倒!
深吸一口气,她轻轻一“啧”,默默将碟子和药碗摆正。
厢房内无声响。尹扶月无法,想起之前谭边月下的情景,把话硬咽回去,她左顾右盼,端着托盘欲直接推门,却发现房门和堵墙似的。
尹扶月诧异,用力一拍,门发出“嘎啦”两声脆响,纹丝未动:“木门何时重了如此之多?”
她又多拍了两下,门毫无反应。
尹扶月:“……?”
尹扶月退后几步,愤愤道:“这破门!怎么死活开不开?”她深吸口气,上前扒住门缝,朝里喊,“萧小姐,我喊人了?”说罢,侧身随意倚在木门上,“来人……哎呦!!”
话音未落,木门像被“解除封印”般,“歘”,被人从内打开。
尹扶月方才靠着门,等反应过来,被狠狠晃了一下不说,托盘里点心四散,药汤更是直接豁出去多半。汤汁黑漆漆的,全染在她衣服上,将她胸前浅蓝色的布料浸了个透。
“你!!!”尹扶月眼睁睁看着墨色药汁一点点渗入自己衣服,不由瞠目结舌。她不断倒手端着托盘,一阵拍打补救却适得其反,顿时跳脚!
衣衫浸脏,加之在门外积攒了不少怨气,此刻通通爆发,尹扶月质问道:“还以为你变成烤鸭了呢!刚刚为什么不开门?”
她表情僵硬,紧抿双唇,低头将点心渣从身上弹掉,咬牙抬头,“萧小姐,请、你、赔、我、衣、服!!!”
看那人一袭白衣稳稳接过托盘离去,尹扶月猛一跺脚,使劲擦拭胸口污渍。
“喂?你听到没有?”
尹扶月心底五味杂陈:
也不知哪里惹她了,一点不满,乱耍脾气,简直活像刁蛮任性的闺阁小姐!亏本姑娘还为你考虑!!尹扶月想着,嘴角不自觉抽搐,低头打量身上“苦痕”,心说:
姓萧的连声“谢谢”都有没有,真是良心都喂狗了!
空气寂静的可怕,尹扶月走至“坏女人”身前,见其撑着头不语,料想刚才的话她大抵都没听,顿时有些上不来气。尹扶月张开手臂,露出污迹,正欲发火。
“谢谢。”那人声音又轻又小,好似轻纱缥缈空中。
萧白衣依旧撑头垂首,而她吐出的两字宛如一泼冷水,直直浇在尹扶月心中升起的烈火上,心火霎时湮灭大半。
尹扶月耸肩,“呵”了一声。她抱着胳膊转身关上木门,慢悠悠走至罗汉床另侧立住,“什么?”
萧白衣声弱如蚊中透出坚定,“谢谢你,尹女侠……我们什么时候走?”
她不是闲人,有正事要做。
“道歉了?这还差不多!”尹扶月把剑卸在桌上,扭头看向满盘狼藉,深吸一口气:“要走至少等春意醒来吧?”
“余侠医给你煎了副药,不过现在撒了,哦……”她低头看向胸口污渍,找干净处用手一揪,侧身给萧白衣看。
“这个……记得赔钱。”尹扶月嘴唇紧抿,等萧白衣扯出钱袋,她借烛光清点碎银,将多余的又还回去,微微一笑,“这些够了。”
小桌案上的幽幽烛光,照的白衣这人好不真切。动作之余,她不禁多瞟了一眼。
萧白衣等尹扶月坐回去才抬头。她颈上的汗消了大半,扫了一眼小碟中摆放凌乱的点心,“姜女侠的好意心领了,我身体不适,吃糕点不助消化,但还是帮我谢谢你师姐。”她拿过空碗,转着圈儿观察,凑近闻了闻。
尹扶月欲言又止,外加想起身体不适确实不能吃太甜,便道:“知道就好,好意我替我师姐领了”
“好苦,余侠医开的什么药啊?”萧白衣脸色十分难看,“是人喝的吗?”
一时间,尹扶月心头生出阵恍惚,嘴比脑快,“真不识货,此为舒神汤,是顶好的东西!”
“余侠医特意为你熬的。”
外头突然起了风,把背后的窗户吹开,她们不约去看,月光映在脸上,凉丝丝的春风袭来,卷动二人长发。
月光皎洁,有人平淡的哼出声,“我不喝药。”
萧白衣清楚自己是心病。
“扛得住就不喝,你的身体我管不着。”尹扶月早不看月亮了。
“你别误会了。”萧白衣瞧她环抱剑,死死遮住胸口污处,精致的眉眼皱在一起,“苦大仇深”的模样引得她想笑。
“随你。我们还没熟悉到‘如果你不喝药,我就给你灌’的程度。”尹扶月背靠墙面,合眼道。
“如果有那天呢?”萧白衣经灵力压制,身体恢复常态,都有闲心多嘴了。
尹扶月掀开刚闭上的眼皮。她眼神清澈,竟真思考起这个令她始料未及的问题,“应该不会吧?”
“不会灌?”萧白衣好奇。
“不会有那天。”尹扶月给予“沉重”一击,不自然的缩缩脖子,暗道:奇怪,刚刚怎么就跟这人攀谈上了?
先前不还……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萧白衣置若罔闻,尹扶月下意识将剑出鞘一半,那人走近后,她又把剑推回鞘中。
房门推开那瞬,温柔声入耳,女子至两人面前,“尹女侠,余侠医吩咐将药碗收回去——”
是方才尹扶月在游廊偶遇的丫鬟。
“这……”丫鬟指向托盘上大片黑色的斑迹,一时语塞。
“实在抱歉,我手抖,药撒了。”萧白衣抢先开口,脸上虽写满歉意,唇角却似有似无的扬起,讪笑似的,“我身体无事,不必浪费好药材了。”
“没关系,奴婢再给您盛一碗吧。”丫鬟淡笑。
“对了……”她又道:“姜女侠和呃……小妹怎么样了?”闻言,尹扶月来了兴致,“有师姐在,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天塌不下来!”
“是了!”丫鬟笑着扯回话题,“可余侠医吩咐,说您‘气色不佳’,让奴婢看着您服下再休息。”
“您先候着,奴婢去去就来。”
避而不答、盛情难却?萧白衣笑的眉眼弯弯,目送丫鬟远去。
舒神汤?有点意思。
四人初入永松医馆时已是深夜,经方才一番折腾,只怕不多时便要天明。将过丑时,先前离开的丫鬟端着大碗药汤,行罢礼,把微微冒白气的药往桌案轻轻一放。
“萧小姐,舒神汤温度正好。”
尹扶月探头望向桌案,瞧见大一圈的新碗,蛄蛹着远离,还不忘戏谑道:“好惨,闻着就苦。”
萧白衣双手端起药碗送至嘴边。
汤汁似乎比先前那碗更黑、更浓了。良久,萧白衣勾唇,闭眼,皱眉将其一饮而尽。她放下碗,反手拭过唇角漏下的药汁,轻声道谢。
丫鬟弯腰退下。
药材是好药材,不过……她好像知道她们要干什么了。倏地,萧白衣道:“尹女侠,离天明不远了,你早些休息。”
尹扶月猛猛点头,回身把佩剑捎上,屏住呼吸飞似的夺门而出。
待那人走后,萧白衣隔空关门,钻进被窝,将右手手腕搭在床沿。
“那我再配合你们一次吧。”
她一笑,缓缓合眼,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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