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掌柜将她带到一处地下赌场，甫一踏足，一股浑浊闷热之气夹杂着劣质的酒气扑鼻而来。
黯淡的烛光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四周墙壁斑驳污脏，水渍与污渍相互交织，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
姜行野系上面巾捂住口鼻，皱着眉问药掌柜：“不是要找人吗？”怎么来这种地方？
药掌柜：“急什么，继续往里走。”
复前行，至一处擂台。台上拳拳到肉，血沫横飞。台下人声鼎沸，呼喊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如一锅煮沸的乱粥，震耳欲聋。
定睛一看，墙上居然张贴了各种组队告示，原来是个情报交易所。姜行野了然，不动声色地将药掌柜的身形挡住：“你告诉我我自己来就是。”
何必多走一遭，四周男人的眼神像要把她吃了似的。
药掌柜气冲冲地瞪她一眼：“好心没好报。我是怕你被人骗了，特地来替你把关！”
这有什么好把关的，说得好像她不是来挑梦魇搭档，而是来挑夫婿。
姜行野挠了挠头，环顾四周，指向一个人高马大肌肉盘虬的体修：“就他吧。”
药掌柜不可置信：“你看上他什么？”
姜行野：“看起来比较抗揍？”她用剑，于防御方面稍有欠缺，搭档是体修的话，正好能弥补这点。
药掌柜：“...不行，换一个。”
“哦。”姜行野又打量一圈，指向一个医修，“医修怎么样？可以省了看病买药的钱。”
药掌柜依旧摇头：“太柔弱了，一看就是小白脸。”
“那这个符修呢？”“站着还没你坐着高。”“乐修？”“你听得懂人家弹什么吗别害得人家对牛弹琴先被你气死。”“御兽？”......
结果指了一圈，没一个让药掌柜松口。姜行野郁闷：“不听你的，我自己选。”
“我就是让你自己选啊。”药掌柜恨铁不成钢，“你不要选对你有用的，你要选看得上的。”
“看得上的？”姜行野愈发郁闷。
药掌柜解释：“窃海声那些个话本，里头个个俊男美女，你起码要选个长相过得去的啊。”
姜行野“啊”一声，干巴巴道：“那我好像也不是很符合......”
“再说了，七重梦魇最后一定都是两个主角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搭档之间互相看不上，你们怎么‘幸福’？”药掌柜当没听见她的话，循循善诱，“你就当自己是来招婿的，样貌、身材按你喜欢的来挑。”
这事她还真没干过......姜行野晕头晕脑地又开始挑了，一张张脸看过去，不知为何，眼前闪过沈无暮的面容。
昨日一眼，见之难忘，他那张脸俊得实在客观。
等等，沈无暮？
姜行野心头重重一跳，猛地抓住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片衣袖。猝不及防，衣袖的主人停下，回头看她。
与沈无暮相似的面部轮廓，但大半张脸被面具遮住，只露出一双薄唇。
“有事？”
声音清冷，但比沈无暮更低沉。
姜行野松开手：“抱歉，我认错人了。”
也对，沈师兄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就算他亲自带队清缴，也不可能降尊纡贵到泥泞地里。姜行野想通了，那人却还站在原地不动，她疑惑地迎着他的目光看去，他又立刻转过头。
“你找到人了？”药掌柜追上来，问。
姜行野刚想说没有，余光忽然撞进一截玉轨似的锁骨。
最惹眼的是，那清潭般的凹陷里，盛着一颗精巧的小痣。
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飞快拢住衣襟，略带愠怒地斥道：“看什么看！”
语气和沈无暮那句“看够了”竟然有八分像......姜行野一脚绊倒撞了人还想跑的小贼，十分诚恳地问：“你缺搭档吗？”
————
药掌柜怎么也没想到，姜行野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趁她审问小偷的时候，药掌柜和男人共处一室。她瞥了眼脸色阴沉但始终没走的男人，决定替姜行野挽回一下形象：“她这人就是莽撞了点，一根筋，没什么坏心思。”
男人冷哼一声。
没什么坏心思会第一次见面就盯着别人的胸口看？还吞口水？
没什么坏心思会尾随师兄还把人压在树上？
简直欺师灭祖，胆大包天！
如果说沈无暮第一眼没看破姜行野的伪装，那么在她落下目光直勾勾地看着他时，他立刻反应了过来。
未料到一个看着挺呆的外门弟子，居然和山下黑市的老板牵扯不清。
是他小看她了。
他不说话时，周遭就好像被冰冻了般，压得人喘不过气。药掌柜正苦于气氛僵持不下，恰巧姜行野审完了小贼回来，她连忙抽身离开：“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
“我过几天去找你取货。”姜行野嘱咐她。
药掌柜摆摆手，悄声道：“这人我看着还行，穿衣显瘦宽肩窄腰......你上点心。”
“哦，好。”她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和“穿衣显瘦宽肩窄腰”有什么关系。
刚坐下，她不禁搓了搓手臂，疑惑：“怎么天突然变冷了？”
沈无暮一顿，凉声讽刺：“哪里冷？心虚的人才觉得冷吧。”嘴上这么说着，却撤了四溢的灵力。
姜行野又舒服了。她把口供递给他：“他招了，一共偷了你十七颗灵石和一个芥子袋，都在这了。”
沈无暮低头看去，桌上摆着十七枚灵石和一个崭新的芥子袋。他蹙眉：“这个芥子袋不是我的。”
他带的这个破烂芥子袋是从昨天抓到的一个贩子身上搜到的，正要回等闲山交给稽查司。
“啊，小贼在偷盗过程中不小心把你的芥子袋弄破了，我给换了个新的。”姜行野解释，“不过旧的我也没丢，你还要吗？”
说完，她将破旧芥子袋也放在桌上。
这人还算有点良心。他想。
沈无暮没接那个新的，道了声谢。
事情解决了，见姜行野还不走，一个劲在他面前晃，他又开始看她不顺眼：“有何贵干？”
姜行野面露踌躇：“我之前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之前说的事？什么事？那封杏粉的信吗？
沈无暮想也不想：“不可能。”
“啊，哦......”她失落地低下头，声音被面巾蒙得闷闷的，“那好吧，我再找别人......”
沈无暮眉头一挑。
还能找别人？她也太花心了吧...等等，这个外门弟子应该没认出他来，所以她说的是“你，想找我做搭档？”
姜行野猛地点头：“对，我想找你做搭档。”
他沉默一瞬，又问：“什么搭档？”
有戏！姜行野连忙把自己知道的都和他说了：“窃海声设下七重梦魇，只要破除梦魇就能拿走他的家产和妖丹。但破梦魇必须男女搭档，扮演窃海声写的话本里的角色......事成之后，妖丹卖了，我们把钱一分为二，你觉得如何？”
原来是为了窃海声的七重梦魇......居然与他不谋而合。沈无暮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抛还一个问题：“为什么选我？”
地下赌场里可有不少人。
姜行野思及药掌柜说的“上点心”，搜肠刮肚憋出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说实话。”沈无暮打断她。他不想听人念诗，他自己会念。
“实话......”她目光飘忽，眼神闪躲，一把摁住躁动不已的本命剑，嘴比脑子更快，“实话就是，你长得俊。”
一片寂静。
姜行野尴尬得不住扣剑。昨天她还说陈庭兰对沈无暮念念不忘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没想到轮到她选搭档也看脸......现世报来得太突然了！
半晌，就在她以为这笔交易肯定泡汤的时候，她听到一道倨矜的声音，“呵，巧言令色。”
她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幻听了。
不然怎么听到一声轻笑？
“所以、你答应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沈无暮瞥她一眼：“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我甚至不清楚你的实力。”
炼气期就敢挑战玄级魇妖，不要命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姜行野左手拔出早已按耐不住的本命剑。刹那间，寒光乍泄，如河汉倒悬，流炽坠落。
这道白芒胜过烈火，压倒东风，似开天辟地的第一缕曦辉，至剧至沸，至盛至跃。
有一瞬间，沈无暮几乎无法视物。待眼睛适应这种热烈后，他艰难开口：“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姜行野答：“迎雪。”
万里独吟迎雪去，平生一剑带霜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