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暮冷笑一声。
称呼叶维桢为“维桢师兄”,到他就变成了“沈师兄”,真是亲疏分明、避嫌得很啊。
不过他也不稀罕。
旁观她将药包藏至身后的动作,他微微蹙眉:“生病了就去找医修,来这做什么?”
姜行野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个幌子,硬着头皮道:“师兄教训得是,我这就去药峰。”说完赶忙转身,衣角旋起,轻轻划过他眼底。
“等等。”沈无暮喊住她,目光从她洗得发白的芥子袋上一扫而过。
这人怎么搞的?昨天还有钱一声不吭给他换个新的芥子袋,自己却用旧的。
他想起外门弟子的月给很少,又想起她宁肯冒着极大风险也要找人组队杀死魇妖,语气不觉软了:“我那也有药,你随我去取了。”
直接给她钱让她去看病的话,说不准会伤她的自尊。
沈无暮觉得自己的做法两全其美,而且他吃的药可是药峰长老亲自配的,不比叶维桢给的好?
没想到姜行野当场拒绝了:“多谢沈师兄好意,可我”“你叫我什么?”
她一愣,喃喃着重复:“大师兄?”
沈无暮身为掌门唯一的亲传弟子,她确实该称呼一声“大师兄”。姜行野暗恼于自己之前鲁莽了,连这么重要的事都忽略了。
沈无暮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头又开始痛了。他不欲与她多费口舌,抬腿往住处走,丢下一句:“跟上。”
姜行野怔了怔,提着药包不明不白地追上。
她原本以为,叶维桢一个乙级的内门弟子都住得那么宽敞,以沈无暮的身份,他的住处只会更大更奢华。
但没想到沈无暮的居所十分简朴,瞧着和外门弟子的弟子舍也没什么两样,只是独门独栋不与其他人一处。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里的念头,沈无暮淡淡道:“修道之人,衣食住行皆为身外之物,衣能蔽体、一榻一衾足矣。”
他本意是想借此规劝她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也最好不要再做山下那些危险的生意,但姜行野显然理解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是,弟子受教了。”姜行野恭敬作揖。
沈无暮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又受教了?受的哪门子教?这会都不止“沈师兄”,直接变成“弟子”了。
他有一种预感,再和她待在一起,他迟早会被气得英年早逝。
“这里有三种药,赤色绳子系的煎沸了睡前服,治风寒;墨色绳子药包里头的药丸,腹疼时拿出来吃一二粒,不许多吃;绀色药包平时不要拆开,头疼得厉害再煮,和菘蓝一起煮。切记,少实辛辣油腻,病从口入,待你辟谷了自然不会有这么多口腹之欲。”
他絮絮讲了许多,细致入微,姜行野都听糊涂了,他还没讲完。
“记住了吗?”沈无暮语气不快。
他好心替她治病,她居然走神?
姜行野诚实摇头:“师兄你讲得太多了...而且,我根本没病。”所以不用浪费药材。
沈无暮敛眸看她一眼:“你在叶维桢面前装病。”
为了博他怜惜。
姜行野羞愧低头:“对不起师兄......我错了。”
沈无暮长长叹出一口气。
现在的年轻弟子,真是心思多变。你前脚拒绝了她,她后脚就赌气找一个新的倾慕对象,仿佛还处于稚子时期,在玩家家酒。
他揉着眉心,声嗓倦极了:“你知错就好......但我刚才说的那些也不全是吓唬你,你确实有头疼的病症,对吧?”
姜行野点点头。
有时候实在来不及喂养剑脉,她便会被本命剑反噬,无可救药地犯起头疼。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她将心中疑惑问出口,沈无暮当然不会告诉她,他在收到信后连夜翻阅了她的案宗,佯装高深莫测:“你以为大师兄只晓得练剑吗?”
他刻意加重了“大师兄”一词,希望她能领会。姜行野浑然未觉,继而恍然大悟:“不愧是大师兄,连医术都习得。”
大师兄:“......”
大师兄:“嗯,你明白就好。没事便回去罢,今晚记得煎药。”
姜行野再施一礼,离开前鼻尖一动,扭头问:“师兄也病了?”
她闻到了药渣的气息,还是温的。
沈无暮一愣,否认:“没有,许是刚才给你找药的时候身上沾染了。”
“可......”她刚想说她不会闻错,抬眼瞥见他眉间浓浓的倦色,话又吞了回去,“是我闻错了,师兄也要保重身体,天寒记得添衣。”
沈师兄免费给她开药,真是个好人,她希望好人都活得长长久久。
沈无暮轻轻笑了声,很短,不似惯来的冷笑,带着丝春风般的柔软。
“知道了,走罢。”
他望着她双手提药的背影,想。
到底他才是她最先喜欢的人,牵怀的心思怎么藏也藏不住。
————
姜行野回到叶维桢房前,陈庭兰刚好出来。
她瞥一眼她手上提的药包,以为都是叶维桢给的,并未多想。也许是刚才和叶维桢聊得不错,她一路兴致高昂,乐得哼起小曲。姜行野默默走在她身后,突然开口:“以后我不陪你上叶师兄的课了。”
陈庭兰惊讶道:“为什么?你很不适应的话,我们偶尔去上一两节?”
姜行野摇摇头:“我想上沈师兄的道法课。”
沈师兄是个好人,她想报答他。
陈庭兰:“那我和你一起去。不过沈师兄不常给外门弟子上课,而且我们也不一定能抢到前排。”
姜行野没她想的那么多:“不用坐到前排啊,远远地看着就好。”
她想明白了,沈师兄什么都不缺,她一个外门弟子也给不了他很珍贵的东西。但她可以努力修炼提升境界,她还记得沈师兄和她说的第三句话是“外门弟子更当钻研道法,以求精进”。
想必对沈师兄这种心怀大爱的人来说,教过的学生有所提高,就是最好的报答。
陈庭兰不懂,但她经常不懂姜行野,也不差这一回。她只好奇一点:“你怎么突然关注起沈师兄了?”结合姜行野之前讨要话本和美容技巧,她灵机一动,“难道你......”
她想说“难道你喜欢沈师兄”,对上她平和的目光,八卦的心思瞬间打消。
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姜行野啊,下山历练遇到狐妖献媚都无动于衷的姜行野啊。
“...算了,你只是想进步而已。”
她赞同地点点头。
也许天道听到了姜行野的心声,第二日,上完剑术课的两人破天荒地再次在学堂门口遇到了沈无暮。
操练一上午,陈庭兰连手都抬不起来,姜行野居然还有力气追上沈无暮。
沈无暮听到脚步声,回头,就见她气喘吁吁、发丝凌乱,一双眼却亮如星子。他暗道,于她而言,他就像块磁石,他出现在哪,她就跟到哪。
她朝他挥挥手:“沈师兄。”
沈无暮一颔首,眸光掠过她手里拿着的剑,挑眉:“这是你的剑?”
和那日目睹过的锋锐不同,她手上这把剑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沉重、死板,和她透露出的气质一样。
还挺谨慎,知道那样一把兵器在等闲山太过显眼。
姜行野:“是。”
“可有名字?”
姜行野一愣,讷讷道:“未开灵智...所以没有取名。”
沈无暮轻嗤一声。
说谎精,她的剑明明叫迎雪。
不过他不打算现在拆穿她。钟声响起,沈无暮抬腿往学堂迈去,余光瞥见她也跟了上来,不由一怔:“你不是上了一节剑术课吗?”
外门弟子一日只需上一节剑术课或道法课,这他可知道。
姜行野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声音渐渐弱下去:“我...我的基础比较差,想多上几次课补一补。”
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觑他神色,问:“可以吗?”
沈无暮无奈叹气。
他那日说得还不够直白吗?一定要他当面拒绝吗?
“我不喜...”“你怎么不等我...啊,见过沈师兄。”
陈庭兰躬身一礼,沈无暮摆摆手示意免礼,再看向姜行野时,有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罢了,总不能让她在朋友面前难堪吧。
他改口:“进来吧,只一个要求。”
“专心听课,旁的心思一分也不能有,明白吗?”
姜行野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她一定全神贯注,一刻觉都不睡。
沈无暮勉强满意了,扫到她颌角淋漓的水渍,倏地移开视线,吩咐:“你们就坐窗边吧。”
窗边凉快些。
两人齐声道谢,乐得不和其他弟子抢位置。
台上,沈无暮神情自若地翻开书本,唇角忽然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往日也不见她这么好学,上了一节剑术课已经很累了,却还要硬撑着留下来......
年轻弟子的心思他真的不懂,如果她真的能有所提高,就随她去罢。
有眼尖的弟子瞧见了那抹昙花一现的笑,激动地和朋友分享:“你看到了吗?沈师兄笑了!”“真的假的?我恨自己是个瞎子!”“不愧是沈师兄,对着这么枯燥的课文都笑得出来。”
而导致沈师兄开颜的主人公姜行野浑然未觉,她原本确实在专注听课,但不知怎么的,看着沈无暮,突然想起了子夜。
整整一日过去,子夜那边毫无进展,她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她决定主动出击。
联络符除了传音,还有传讯功能。姜行野斟词酌句,写下“岁暮天寒,记得添衣”,又觉得语气太生硬,模仿陈庭兰的习惯,在末尾添了一个“哦~”。
正在讲课却忽然感到腰间一烫的沈无暮:“......”
什么东西在发烫?随身携带的芥子袋里除了书本还有......
他忆起来了。
还有那天她给他的联络符。
往台下扫一眼,果然,这人正鬼鬼祟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出言警告,联络符又是一热。
接着,短短数秒内,他感觉自己的腰封都要被烫穿了。
沈无暮:“...休息一刻钟。”
说完,他匆忙往外走,直到四周无人,才拿出联络符。
【岁暮天寒,记得添衣哦~】
【做搭档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呀?】
【实在不行你六我四,行行好吧!】
......
诸如此类,每句话的末尾都要加一个语气词,和她本人完全不一样。看着看着,沈无暮蓦地产生一个念头:
添衣这句话她也对他说过,怎么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在他的课上发?
而且她看起来很缺钱,怎么情愿“你六我四”?
莫非......
赌场和桃树下的瞬间渐渐重合,沈无暮惊悟。
莫非她把子夜,当成了他的替身?
《擅长脑补的沈师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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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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