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冷水漫过脑袋的时候,夏云销透过模糊不清的水面,总觉得高高在上的男人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肚子里空空如也,腹部又冷又痛。
从变成狗到现在,热饭没吃上过不说,肚子里还灌了一口又一口冷水。
夏云销再度陷入昏厥,濒死间感受到有个温热的物体靠近了他。
夏云销本能地靠近接近他的发热源,埋着湿漉漉的脑袋,把鼻子往温热的东西上拱。
脖子后方又是一紧,自己被人拎着颈子扯开了。
精神紧绷状态下又是挨饿又是挨冻。
哪怕身体再过强壮,哪怕自己变成了一条皮实耐操的土狗,夏云销还是不可避免地生起了病。
外面生机盎然,浓郁的茵绿与温热的日光所交叠。
夏云销昏昏沉沉望着窗棂外的景色出神,鼻子里跟塞了拖拉机一样,喷嚏抖抖擞擞响个不断。
嘴筒子周围的毛发变得湿润,眼眶里噙着的泪水也怎么都蹭不干净。
夏云销趴在地毯上,犬牙咬着不知道谁扔给他的毯子一角。反反复复惊醒,每次都精神恍惚看向周围,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又究竟什么时候梦醒。
然而不管什么时候睁眼,面前都是木质的床榻,简朴的摆设,周围的装饰依然古色古韵。
而自己,亘古不变的依然是一条狗。
他原来的狗窝被那位叫元尘的修士给毁了个彻底。
不知道是福是祸,也不知道这位凌虚真君到底想做些什么,夏云销被凌虚真君拎回了居室。
男人随手将他丢在地上,给他锁上一根细细的链条,之后就再也没来管过他。
一人一狗同在一个屋檐下,倒是互不打扰。
凌虚真君的居室高在云顶之上,四面都是环山的冷峰,孤傲地仿佛要跟宗门的其他人隔绝开来。
不会有人来叨扰凌虚真君。
即便是有,也只能离着大殿远远的,站在门外传音请见。
夏云销也图个安静,不会有像元尘一样的人来找他麻烦。
而且他身为一条狗,在心无旁骛,只一心修道的男人眼里无异于一团空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夏云销每天都处在一种饿不死,但又完全吃不饱的状态。
现在辰时三刻已过,宗门到了吃早食的时间。
山峰底下的灶房飘来了香气扑鼻的饭菜味道。
那股味道钩子似的,慢悠悠顺着窗口飘到居室里,又黏糊糊绕着夏云销打转,一整个缠绵悱恻,多情又碾转。
夏云销吸了吸鼻子,从毯子底下钻出来,一只爪子踩着饭碗,一只爪子蹬着地砖,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端坐于榻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今早男人一大早就起来修行,握着一把长剑立于中庭,萧瑟的风吹动他的衣摆,镌刻出疏寒寂寥的落寞身影。
一把长剑在空中出鞘,挥舞之间风云涌动,剑意贯彻云霄。
夏云销被男人震醒,咬咬自己的毛毯,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打完以后睡不着了,男人却又收剑闭目养神去了。
此刻的男人盘腿席座于软榻之上。
夏云销看到男人就有些不忿,用爪子踩着自己面前的瓷碗,将精细的白瓷按得咣当乱响。
“饿啊,饿啊,到饭点了,该吃饭了。”
白瓷与地砖相接,磕碰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别闭目养神了,到饭点了,去吃饭吧,快饿死了。”夏云销望着男人,想要男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意识到现在是早食的时间,该给他弄点东西吃。
但是男人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像是根本听不到这边的动静。
“咣当咣当咣当——”
夏云销继续按自己的瓷碗,玄黑色的地砖都被磕得砰砰作响。
倒也真怪不得他嘴馋。
病了以后不吃东西就浑身无力,夏云销需要食物来维持自己的健康。
而且身旁这位凌虚真君元婴期大成,早就飞升辟谷了,根本就不需要吃饭。
这里需要吃饭的只有他一个,会感到饥饿的也只有他一个,实在是太不公平。
“真君,你醒了不?能给我找点饭吃吗?或者让人送点来也行啊!你不需要吃饭,但是我会饿死的啊。”
夏云销按了几下自己的饭碗提醒他。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瓷碗旋转着滚了出去,将地砖磕得连环作响。白瓷碰的一下砸在了床边的脚踏上,上面赫然多出一个豁口。
细致的白瓷滚了一圈,最后停到男人身旁。
“完了完了完了!”心头顿时警铃大作,夏云销立马顺着瓷碗跑过去。
想伸手去够自己的碗,结果刚一开跑,脖颈又被拴着他的链子紧紧锁住。
无奈夏云销只能换个方向,伸出后脚去够自己的碗。
打算趁着男人闭目养神还没清醒,先把碗拿回来再继续叫他,免得惹到男人了再给他丢水里。
然而他刚伸出爪子扒拉几下饭碗,就听到了骇人又威压的质问:“你在做什么?”
夏云销:“......”
夏云销双腿打颤,有些尴尬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这不明显吗?
都这样了还能干什么?
在拿碗。
“出去。”
“?”
“出去——”
一道剑风忽然扑面而来,闪着光亮的长刃猝不及防劈到眼前。
夏云销早上见过男人使剑的威力,身体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双腿发软跌在地上。
脖颈的链条被横空斩断,凌虚真君的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冷傲:“滚出去——”
身体依然感着冒,生理性泪水蹭不干净,红红的浸在眼眶里。夏云销再多的愤懑和不满只能往肚子里吞,不知道男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出去就出去,哪至于用剑指着他?
这帮修道之人都有些神经质的不正常。
不就是磕了下碗嫌他吵?
可自己又不修仙又不辟谷的,总不能不吃饭吧?
这凌虚真君至于反应这么大吗?还用剑指着他。
夏云销小心翼翼迈着步伐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生怕男人在背后捅他刀子。
他忽然想到重要的一点。
凌虚真君砍断了他的锁链,现在还让他出去,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可以跑了,不需要再回来了?
夏云销若有所思,看向男人的目光都带了点兴奋和窃喜之情。
凌虚真君将长剑收回,拇指和中指按于剑面拭剑,凌厉的眉峰微微蹙起,再度阖上眼皮,让剑意和心气相融。
修道之人最讲求心思沉稳,心无旁骛。
这狗不停地磕碰瓷碗,发出聒噪又扰人的声音,刻意用双臀对着他,尾巴扫到他的手背,实在是胆大妄为。
他让对方出去,这狗却敢三步一回头,满眼眷恋与不舍看着他。
究竟是为了活命另寻新主?还是本就是随风而倒的卑贱品性?
自己要找的东西在这狗身上。
都说这条恶犬与他原来的主人相依为命,这狗对那魔修忠心耿耿,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还有这狗蠢笨的可怕,并非通人性的样子,难道自己终究是找错东西了吗?
夏云销不知道在他离开大殿后,那位凌虚真君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出了门他就不再想身后事,不会让这些烦心的人来困扰他。
他本来还是有点害怕离开大殿。
在门口踱步了半天,又趴在地上等了半天。
直到确认不会有人忽然冒出来踹他一脚,也不会有人冲出来,拿着明晃晃的剑指着他,他才松了口气从大殿下来。
宗门里的灶房弥漫着粥饭的沁香。
夏云销进去的时候差不多已是晚点,灶房里没有一个人的身影,宗门的弟子行早操修炼去了,不在这里用食。
已经熄灭的灶台上还熬着一锅热汤,锅下的木柴被燃烧殆尽,只剩一点黑色碳化的木头,还在星星点点灼着亮光。
夏云销站在锅前嗅了嗅。
口水疯狂分泌,嗓子里也不停滚动。
两只爪子扒在灶台边缘,前腿撑起上半身,锅里还剩下的白粥就映入眼睑。“汪呜~”
夏云销欣喜若狂。
居然还有饭留在这里!
宗门里修道的人吃食都很清淡,没有现代那么丰富,没有大鱼大肉那样豪奢,但是简简单单的家常小菜还是有的。
锅里的粥饭熬得软黏细滑,上面飘着米糊的淡白油脂,桌子上还有几条腌好的小咸鱼和几颗小青菜做配菜,一旁的竹篮里还剩下几个蒸好放凉的馒头。
夏云销一口气吞掉两个馒头,又吃了两条小咸鱼。
最后看着面前的汤锅犹豫了半天,用两只爪子卡着勺子,艰难地盛出了一勺米糊出来。
“啊,爽!”不用跳进锅里,就这样舀出来吃,不但干净方便,不会弄脏嘴边的毛发,还可以一口粥一口馒头,不怕噎得慌。
夏云销又给自己叼了一条咸鱼。
吃完饭饱以后才从灶台上跳下来。
他稍加思索,抽了一条干净的笼布,又捡了剩下的几个馒头和所有的咸鱼,将食物包好以后才叼着离开。
云仙宗立于颂山顶峰,宗门四处都是浓郁的灌木,下山的石阶上青绿遍布,雨后更是附上了一层湿润苔藓。
夏云销叼着自己的干粮,顺着下山的石阶往下走。
“这次下山都要注意些,莫要惹是生非,也莫要耽误时间,我们取完东西就回来。”
后背忽然传来窸窣交谈的低语声。
夏云销瞳孔猛地一缩,嘴巴里的干粮都掉在了地上,慌里慌张躲到一旁的草丛里,又伸出爪子把干粮袋勾到身边。
有几个模样清秀的少年顺着台阶往下走,身上穿着模样相近的衣袍。
走在最前面的人经过夏云销身边,欲迈出的脚步忽然顿住,狭长的眉眼审视一圈,眉头狠狠一拧。“等下,不对劲!”
身后跟着的人“啊”了一声,巴掌大的小脸顿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大师兄,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哪里不对劲?”
“师兄,这里是云仙宗,不会有妖魔孽障敢蛰伏在这里袭人吧?”另一个少年立马警惕起来,右手放在剑鞘上,作出一个准备防护的姿势。
左臂将同行的,看起来年纪最小的人护在身后。“小师弟别担心,你刚入宗门,真君还没有传授你修行的要点。害怕在所难免,但是有大师兄在,一定可以化险为夷。”
夏云销双腿发麻,趴在湿黏的草丛里并不好受。
他大概琢磨出来了,这几个人是云仙宗的弟子,身上穿的是特制的道服。
看上去最胆小的人是小师弟,是前几日宗门收徒大典后新收的弟子。
“千万别发现我,快走快走,赶紧走啊,你们怎么还不走?”夏云销小声嘀咕,一边流汗一边在在心里默默祈祷。
即便是双腿麻木,身体也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被大师兄发现。
为首的大师兄似乎对灵力的感知能力非常敏锐。
他微微叹息,再度开口道:“或许是错觉吧,我总觉得有很有灵性的东西在附近,像是某种灵兽。”
小师弟满眼诧异:“大师兄,什么叫做有灵兽啊?”
“就是通人性,自身灵力充足,或者自身灵脉畅通,可以助益主人修炼的兽类。这些动物积天地灵气大成,极难驯化,自身可以修道成仙。但是一旦驯化,却可以让驯化的人受益匪浅。”
“原来是这样啊,多谢大师兄赐教。”
小师弟客客气气,像是想到了什么,漂亮的眼睛里眨了眨,瞳孔里闪着求知的**:“大师兄,那会拿着勺子给自己盛饭的狗算是灵兽吗?”
“?”
这次换大师兄诧异:“什么给自己盛饭的狗?”
“就是拿着勺子给自己盛饭,一脸人样的狗啊。”
“你在哪里看到的?”话语间都带了些怪异和困顿。
小师弟若有所思,神色也愈发怪异:“我,我在宗门灶房里看到的啊,难道云仙宗的狗不是都有灵性,都会给自己盛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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