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驭舒

薛仪本能地抬刀一挡,砰的一声,他甚至还来不及低头去看那掉落到脚边的物件,两眼紧紧盯着树林深处。

这时候,树林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然而那股强大的压迫感仍如影随形,他极力收敛自己的灵力,刀刃倾斜着,苍白的脸色也显出淡色的潮红,那双眼却衬得越发明亮摄人。

还没等他调整呼吸,更密的攻击再次袭来。

无数迅疾的寒光如雨一般,牵动着杀气,他猜不透对方的目的,故而仍在忍耐,不敢轻易使用真元,暴露身份。玉书似乎察觉到情况危急,连忙赶在他身前。

要说这半魔平日里身手也快,但那身形实在单薄,被薛仪一手拉回到身后,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

林子里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薛仪立在明处,就算剑法再是高超也无法尽数抵挡,忽而一阵微麻,他低眸去看,手臂上已经沾了两根绣花针一般的暗器。

奇怪地是,这针扎入肉里,也不见如何的疼。

绵密的攻击霎时停了,空地被一群黑衣人所占据,个个腰配弯刀,遮蔽面容,仍觉出无声的压迫。薛仪见到这番阵仗,正要说话,却感到臂膀又是一麻,那扎入皮肉的银针,被对方抽了回去。

血腥从伤口处猛然窜出,那人拿着沾了血的针,放到鼻间一嗅,犹豫片刻,便扔在地上。

“不是修士。”那人对身边另一人点了点头。

其他黑衣人像是例行公事一般,让一半的人散了去。

原来这魔宫属地也时常遇到有魔族误闯的情况,守卫只是出来拦截喝退罢了,唯有遇到那般藏匿气息者,他们才会动用银针,一旦发现道修,则格杀勿论,

薛仪没有想到这魔宫守卫,盘查人员时竟然是这样简单直接,还得庆幸自己的血没有被查出问题。尽管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原因,不过目前看来,能蒙混过关就好。

只是,现在自己还连魔宫的门槛都没够上,就遇到了突袭的魔群,后面的路,恐怕并不容易。

正当他在那胡思乱想时,对面人却开口了: “既非人修,阁下来到魔宫,为何还将自身魔息藏藏掖掖的,平白来受这皮肉之苦?”

他言语中透出几分客气,让薛仪颇感意外。

殊不知对方在他血液中寻不到一处修者气息,又感觉不到任何魔息的流动,推断他是功法深湛之辈,再加上薛仪遮掩真容,来历不明,表面上又多了几分神秘。

他们魔域地域广袤,人丁却是散落,许多魔域之人不喜群居,散修遍地,许多魔修一生只知修炼,不露人前,久而久之便脱离魔宫权力之外。

见对方没有看出异常,这时候薛仪也晓得脸不红心不跳,用上早早就想好了托词,说道:“只因祭祀日近,在下不敢冒犯圣坛,故而将魔息隐藏,不想惹出这场误会。”

他这话说得谦虚谨慎,让人一时间也挑不出其中什么错处。

带头那位魔族思忖一阵,这时候做了个道礼,语气正式道:“阁下既然知道如今是祭祀之期,守卫森严,还贸然入我魔宫,所为何事?”

薛仪一贯是淡漠不显的脸色,说些半真半假的话自然极具欺骗性,只见他道:“本也不敢惊扰各位,只因这位女子中了古怪道术,情况危急,她让我来魔宫找一个姓竟的魔族,说是可以救她性命。在下别无他法,只得携她前来。”

带头的黑衣人露出几分狐疑之色,伸手便往他背后一指:“你说的女子,就是地上那位?”

薛仪转身将她托起,点头道:“我曾与她约定到镇上游玩,今日约见时,才发现她遭遇袭击,又无法说清袭击之人的相貌。魔宫中能者甚多,不知可否尽快替她医治?”说罢轻解巾布,露出少女姣好的容颜。

一个魔族当即认了出来:“是乔若若!”

在场数人的脸色也有些变化,更有人低声道:“竟溪大人方才入了宫,他虽然与乔家交好,然而大人担当祭司之责,恐怕不能分身前来。”

那带头的魔族人走到薛仪跟前,伸手过去,却是首先在她脸皮上摸索一阵,确认了少女并无易容。

薛仪屏息凝神,收敛气息,好在那魔族的注意力已经放在少女身上,没有发觉什么异样。

只见他眼神一凛,两指迅速捏住少女的手腕脉搏,驱入一股魔息,却发现那一股魔息在行至对方丹田附近,被一股清冽的灵力抵挡出去。

“竟然是魔丹受伤?”那魔族低喃一声。

薛仪算了下时间,按照那药效融化于口舌,吸收入她五脏六腑,如今灵气最浓重的自然就是魔核丹田一处。这魔族粗略把脉,自然无法探查到个中的猫腻。

听说中了道术,这个魔族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她身受重伤,如今探知果然伤及丹田,自然不疑有他,在确认她魔族身份后,当下便有了决定。

他对薛仪道:“此女确实为我魔族中人,身份贵重,如今便交给我等,您请放心。”

他的言下之意,明显是不能将薛仪带上魔宫去的。

薛仪也知道自己很难让对方去除戒心,于是道:“在下受好友之托,自然要护得此女安全,如今她还未曾清醒,在下若是就此放手不管,恐怕违背诺言。”他语气坚决道,“还望允我随行,至她治愈,我亦希望查出那渗透入魔域的道修踪迹。”

“不知阁下好友是···”

“他姓绝,单名一个剑字。”

那魔族听了,当即了然于心。

绝家那个养子与乔若若玩得近,恐怕整个魔域也没有几人不知,何况他们又是常年镇守魔宫的。

想来自己半道接手此事,对乔家也无法交代,他深知以乔氏护短的性子,少不得迁怒旁人,不如把人留下代为解释,加上是绝剑的朋友,虽是魔修,理应不会出什么乱子。

他想了一阵,于是有了个折中的法子,道:“既然阁下执意入我魔宫,那还得遵守我魔宫的规矩。”说罢对身后招了招手,后面人很快取出一瓶魔丹来。

“自然。”薛仪并不过问这魔丹的效用,伸手取过,当即扯开头巾,仰头便吞了下去。

这魔丹入口时还没甚感觉,渐渐的,他才感到浑身被抽干了力气,连身体中藏匿极深的灵力也渐渐消融无踪,随之,便是密密麻麻的刺痛。

那带头的魔族见他扯开头巾,露出这般俊美的一张脸来,先是吃了一惊,不过到底是见惯了魔宫中那一群高阶魔族的摄人相貌,如今这人的脸纵然别有风致,也就不足为奇了,故而渐渐回过神来,目光微眯,仔细观察他吞药的反应。

那魔丹入口即化,自然做不得什么手脚,如今不过半刻,药已生效,他心下稍宽,还难得对薛仪耐心解释道:“此丹为隐魔丹,阁下一旦服下,便自封经脉,在我魔宫再无法动用一分魔息,直至阁下离开魔宫,才得解药。”

他又扫了一眼靠在薛仪身旁的貌丑之人,问道:“那么,这位是?”

薛仪道:“是在下一个仆从,神魂受损之后智若孩童,失了自保能力,因服侍日久,不忍舍弃,便被我一直带在身边。”

那魔族道:“阁下也是重情之人,虽然如此,规矩也不能废止。”他说着,便伸出了个请的手势,跟在他身后的手下便有了动作。

只见先前那银针,一转手扎入了玉书的手臂上,在他还没发作之前,又极快地召了回去,放在鼻下一闻,却是脸色大变,抬眼看着另一人。

那领头的魔族自然见了他脸上异色,当即将他手中的银针夺过去,取针亲自查探,一阵之后,他手指竟是微微颤抖,却道:“与他一颗隐魔丹。”

手下人立刻便倒出一颗魔丹,就要送到他嘴边。

薛仪只道玉书半魔的身份要被发现,立刻拦截了那一枚丹药,解释道,“此药极苦,他必不愿吃,倒不如就让他在这里等着,我一人去就是了。”

薛仪本来就不打算带他进去,故而说出此话,暗示他离开。

然而玉书一双漆黑的眼,却是不舍一瞬地看着他,以往明明就极是怕苦,此刻却不推不拒,伸出舌头,往他两根瓷白的手指上一舔,那颗丹药便融入了他的口舌中。

此举一出,不仅把薛仪骇了一跳,边上那注视的魔族人,都忍不住以一种暧昧的神色看着两人,气氛陡然变得怪异。

忽闻马声嘶鸣,一辆朴素的马车哒哒奔了过来,从车上摔下一个醉醺醺的青年,抬头就骂道:“大胆狂徒,竟然作此劣行,唐突了美人。”

先前围着薛仪的几位魔族,一眼认出醉酒之人的身份。

而带头的魔族却怒形于色,忍不住喝道:“竟羽生,你给我滚过来!”

“叔父,您怎么这么大声···”那青年醉眼微睁,掏了掏耳朵道。

“把他绑了,立刻带回去!”那魔族又对众人招招手,选择眼不见为净,转身对薛仪道:“既然两位都已经服用我魔丹,请随我来。”

此时他们所在位置,已经是行寂山脚,带头那魔族抱起乔若若,让薛仪两人跟着自己走入密林幻境之中。

玉书挨着薛仪,自然亦步亦趋,直到后面道路渐宽,来往魔族渐渐多了起来,见到族人带着几个生客,很快惹了数道好奇的目光。

薛仪眸光轻抬,发觉这里魔息浓重,更与别处不同。

不多时,薛仪已经被领入一处行宫,这短短一程,却让他感到浑身乏力,呼吸不畅,还未细观那宫中的构造路线,已经被几人领至一处厢房。

临走时,那魔族人对他说了几句什么,薛仪也没有听清,等到众人走后,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他意识也有些恍惚,后来眼皮沉重,竟然挨着床榻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房内一片漆黑。

他猛然一惊,感受到周身的凉意,很快起身,直到辨别出房内景物还是那处,才放下心来。

此时窗外一排宫灯已经点上,橘黄色的光照入室内,倒是减轻了屋内的冷清。

那群魔族竟然就真的将他这样落在此处,就不闻不问了,看来对魔丹的效果十分放心。他环顾室内,除了黑暗,却没有别的动静。

于是唤了一声:“玉书?”

连唤了几声,皆是不应,他才感觉了不对劲。

薛仪离开了窗边,眼前如墨的黑暗却传来一丝衣服摩擦的声音,他眉头一皱,想要再次开口,却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

还未等他回神,忽而唇上一冷,五只修长的手指有力地覆盖在上面,立刻制止了他的声音。

“别紧张,是我。”恭清和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阵说不出的语调,似调侃,又似得意。

薛仪听到这一声,忍不住浑身一震,停下了挣扎。

“你···”

“我为何会在这里?”恭清和知道他想要问什么,还自行解释道,“你不让我跟过来,我便真的会不跟过来了?呵,天真。”

“可是你明明···”

“我明明身受重伤,如何能够瞒得过你,还有那群魔族?”他又截了他的话头,抓着他的手,触及自己手腕的一处冰凉,低声道,“此玉可隐藏龙气,你忘了?再加上我龙族天生的隐身之术,要瞒过那一群低阶魔族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么。”

“你这样任性妄为,就不怕闯下大祸?”薛仪怒意渐生。

恭清和却笑道:“我任性妄为,也实在不及你薛仪半分,竟妄想以人修之身,独闯这魔宫禁地!”他虽是玩笑的语气,那声音却是沉冷,显然也是着了怒火,铁了心要与他争锋相对。

薛仪不欲与他再费口舌,就要打开门去寻人,却被对方伸手一挡,“你还担心那个半魔的安危?”

“你知道他在哪里?”

恭清和却道:“那半魔在这魔宫,受到浓郁的魔息滋养,就犹如渴死的鱼儿得了甘露,他高兴还来不及了呢,你找他做什么?”

薛仪猛然看着他:“为何不找他,他只是个神志不明的半魔!”且不说他精神不如常人,就是他半魔的身份,在这魔宫的处境也会十分危险。

恭清和眸色发暗,冷声道,“是么?可是在你还昏迷之时,他已经被那群魔族带去竟氏本族的大行宫去了。”

薛仪显然并不相信,道:“他们为何要将他带走?”

“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恭清和咬咬牙道,“你这家伙竟然吞了一颗隐魔丹,你不知道那玩意儿留在体内有多麻烦!”

薛仪却是不耐他那样的性子,冷然开口道:“你不必避重就轻,他们为何要将他带走,你知道原因,对吗?”

恭清和却被气笑了:“你终于肯听我说了?”

他愣了一下,道:“我何时不让你说。”

“那好,薛仪。”黑暗之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然而在那一刻,薛仪却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龙族竭力压抑着什么。

恭清和单手抚上他的肩膀,郑重道,“既然你这家伙问了,我现在就不妨把一些猜测告诉你。”

兴许是感受到他此刻情绪的激烈,薛仪竟也感到喉咙有些干涩,眉头紧锁。

“话说在万万年前,他们古魔族的先辈们,曾随部族首领来到魔域荒凉之地。那是他们魔族迁徙至此的第一代人。眼前穷山恶水,人心离散,首领最亲近的部下当即指乔木、绝地、幻境三处为姓,以表世居此地的忠心。后来他们首领逐渐整肃族人,掌控整个魔域,登上了至尊之座。魔族人世代推崇先祖之能,便以当时首领之名讳为王族姓。”

恭清和说到此处,才又问道:“你可知那魔族王脉,姓氏为何?”

薛仪不觉摇了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开口道:“接着说。”

对方却并未开口,而是将他拉到窗口处,暖光再次照在两人身上,恭清和微垂下眸光,伸出微凉的手指,在他的掌心书写下那个名字。

——驭舒。

“如今的魔族新王祀容,原是竟氏本家子弟,千年前他们魔族臭名昭著的暴君赤绉,即将驾崩,眼见王脉单薄,不得已当着群魔之面,赐竟祀容以王姓,希望他可以协助自己唯一的王储,一统道魔天下。所以在赤绉死后,他驭舒祀容成为了王储手中最为得力和信任的部下。”他说着,眉头微微皱着,“而真正的王裔驭舒氏,他们魔族最后一位嫡系君王,在三千年前接管魔域至高权力之后,亲手主导了仙魔大战,后来又在圣地裂渊中,失了踪迹。有传言说,他于裂渊中神魂俱灭,尸骨无存。”

“可是,这跟玉书有什么关系····”

他话刚出口,便仿佛被电击中一般,猛然收住。

薛仪想起那个雨夜,他们再遇的那个时节,玉书躲在倒塌的矮墙里,低声反复说着这两个字,当时,他便开始唤他此名。

玉书···驭舒!

可怕的寒意,自脊椎阴测测蔓延全身,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让他刹那间失了自持。

他久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干涩地道:“玉书只是个半魔,他不可能与魔族王产生关联···”

恭清和低声道:“关灵派的掌门被魔族俘虏后的遭遇,也仅仅是凭那刘守凡一面之词,现在没有人能证其真伪。何况,刘守凡口口声声说看清了那个威胁戚掌门的魔族相貌,但要说驭舒祀容就是他的生父,也不见得是事实的全部。”

如此一语,却惊醒了他。

若是这一系列的推测,都只是他受到了刘七爷的思维误导,那么这中间,是不是还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如果玉书真的是驭舒氏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血脉,或者他可以猜测得更深一些,他就是那早该死去的魔族王的血脉···

“这只是我的猜测,薛仪,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被竟家的人带走。”恭清和神色微动,垂下目光,冰凉的手轻轻松开,也带走覆盖其上的一丝清冷。

薛仪听着他的言论,圈紧了手掌,上面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两字中比划的可怖,十指微微一颤,“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到现在才说?”

恭清和刚要说话,这时候,外面却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灯光投射处一道闪动的人影,有人朝着这个方向匆忙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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