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心魔

魔宫景伏宫内,已是小雪初降,细风吹着远处的暗香,飘进楼台水阁,止了暗哑的琴声。

弹琴的女子似乎许久不曾被这般惊扰,她收起长琴,伴着细微的脚步声,不过瞬息,已经循着花香,来到行寂山的崖顶。

她轻抬脚步,步上香阶,但见暗夜花荫之间,出现了一道陌生的白色背影。她加快了脚步,然而还未及靠近,忽闻耳边剑鸣铮铮,她猛然侧头避开,那剑刃便贴着她的脸颊,呼啸而过,钉在面前的梨花树上。

召星临从树头落下,冷声喝止道:“退下。”

那女子脸上笼着一张薄纱,透过外露的一双眼,可以辨出这应是一位绝色的美人,然而真容自上一代魔君离开魔宫后,她便不再示人。

见了阻挠,她眉头一紧,单手抱着长琴,另一手让长剑出鞘,往上挑开了他的动作。

那人见到她手里那一柄道家的剑,忍不住冷笑一声:“这里是魔宫,姑娘还没有改掉往日的习惯么。”

此声一落,两人体内功法对抗,待剑势方生,忽见眼前梨花簌簌地下。

里面那一道白影似乎仍然在玩耍,女子眉头更是蹙起,就要走进那人。

不曾想还未走近半步,再次被阻。

召星临抽出佩刀,对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笑,道:“前方是什么地方,盈昭姑娘不会不知道吧。”

那位被唤作盈昭的女子单手紧了紧琴身,垂下柔顺的眸光,静静想了半响,随即轻声说道:“快要立冬了,谁允许这梨花盛开的?”

她的声音极其清越动听,如洁净的流水一般。

“祀容大人已经回了景伏宫中,他想要这梨花何时盛放,便何时盛放,这恐怕不是姑娘应该管的事。”

听对方这么回复,女子才抬起头来,淡淡看着他。

“那是君上往日最爱的花儿,生在这景伏宫中,从来是顺应天意,自然枯荣,怎么轮到他来做主了。打理此园的若姑姑,如今在何处?”

“若姑姑精神不济,祀容大人已经派人好生照顾着了。”

盈昭脸色微微一动,脸上露出几分讶异之色:“听浮游宫下面传来消息,祀容带着一位与人修生下的血脉,就堂而皇之住进了景伏宫,想来,便是那位了?”她剑尖所指,便是那来历不明的白衣男子。

召星临道:“姑娘既然打探清楚了,就不必向在下求证了。”

盈昭道:“他驭舒祀容终于背叛了君上,与仙道作出这等丑事了,还有何话说?”

召星临听她说得刻薄,终于显出不耐之色,毫不客气道:“祀容大人如今已是景伏宫主,姑娘若还怜惜自己性命的话,便收起这话。”

盈昭僵举着剑,只是默然。

召星临难得再催促一声:“请回。”

那女子终是收剑回鞘,不再纠缠,照原路返回去了,直到萧索的人影不见,梨花枝头迎风一招,又跌落许多花瓣,伴随着初雪的微凉,一时也分不出哪片是雪,哪片是花。

召星临才收回长剑,加紧了脚步,走入院中一看,便见到男子仍还坐在那里,不知把玩着什么。因为此前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所以召星临看护得更仔细些。

“君上,地上脏,快起来吧。”他走过去正要将人扶起。

男子见了他,连忙将那东西背在身后,不愿他看见。

召星临单膝跪下,轻声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收起来便是了,我不看您的。”见他紧张无比的神色,还以为那是什么重要之物,也只是规矩地低头不去看。

白衣人背在身后的手,却握得更紧,将东西越发收在手心。

召星临自然不会知道,他手中握着的,只是方才掉落在地上的梨花瓣而已。

等了许久,眼前的人也并未挪动半分,召星临微微抬头,见他仍盘坐在地上,地上的泥蹭的衣袍脏乱,却浑然不觉,只在那里痴痴地笑,与记忆中的君上已是天差地别。

连累他至今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元凶是谁,他心里十分清楚。

昔日君上皎皎如明月一般的人物,到底因为那不值得的人与事,而至跌落泥沼之中,连己身也无法保全,召星临想到此处,不禁眼眶一红,就要将他拉住。

“星临。”有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召星临猛然惊醒过来,迅速低头,恭敬道:“祀容大人。”

祀容出现在他身后,一袭黑色长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高深莫测的魔功让他的气息深藏于天地之间,与万物相容,此时他右手拿着一件白色外袍,在这诺大的景伏宫中,亲自寻来这么一件御寒的衣物,是以来得迟了。

然而纵然来迟,这整个景伏宫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此处发生过什么,何人说了什么,自然瞒不过他的耳目,故而召星临也只是陈述的语气,说道:“方才盈昭来过,果然问起这梨花的事,看来祀容大人今后行事,还是低调一些好。”

祀容将手中的衣袍披在白衣男子的身上,细细将面前的带子系上,做完这些,才放离了手。

“如今敢这般直言劝谏我的人,也只剩你一个了。”他面上如此说,然而他就算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话,也未必就真的把人在心上了的。

这一点,召星临也心里有数,故而他只微微一笑,回道:“大人若是喜欢听这逆耳忠言,属下也不妨在您耳边时常多说些。”

祀容仍是跪坐在地上,维持着与白衣男子平视的姿势,视膝下的白雪污泥于无物,轻轻勾起一笑,转了个话题:“赤水牢那边有消息了?”

召星临见祀容仍不起身,自己自然也不便起身,一时有些进退两难,也只能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回道:“那赤水牢走失囚犯,防卫森严了许多,但至如今,乔、绝两家族长并未肯透露前来劫牢者的身份。”

“他们不说,也自有不说的道理,不必在意。魔尊的行动还未出离我的计划之内,目下,这一切都是可控的。”

“祀容大人运筹帷幄,自然无人能及,当时太息宫的空间大阵已经被古魔族发觉,宫主奇璧暗助魔尊之事也暴露了。太息宫之先祖纵有功勋在身,这次恐怕也不能轻饶。如今,由他负责联络的魔修大军尚未正式起兵,现在群龙无首,自然也不成气候了。”

祀容仍是那副万般不在心上的态度,不置可否,道:“他们在整顿赤水牢之时,应该查到关押的牢笼中,还走漏了一人。”

他点头道:“用以禁锢穆疏槐的锁链,是魔修最害怕的尺魂金,那牢刑司以为万无一失,故而一直没有查看。而事实上,穆疏槐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

“乔氏会对此事感兴趣的。”

召星临愣了愣,随即道:“不错,他们在地牢中发现被穆疏槐本人放弃的一只右手,再无其他之后,乔氏确实对此事产生了超乎寻常的兴趣,并主动接下了追查的任务···”他道,“他们用断肢培育了追踪蛊,我想不出半个月,就能找到穆疏槐的下落。”

“既然如此,”祀容沉吟半刻,“就让乔家去查吧。”

“虽然乔家的追踪术,确实可能比我们更快找到穆疏槐,然而,若是让古魔族介入此事,只怕那赤水牢中的秘密,也要守不住了。”召星临微微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传令下去,停止行动。”

“是。”虽然还有疑惑,但召星临不认为大人是一时心血来潮,所以他没有继续追问,当即领命下去。

那原本坐在地上的人已经离开了地上,缓缓走向一株垂枝的梨树。

祀容走近去,见他立于雪中,将手中的花瓣堆到枝头,毋使它们再惹了尘埃。

“有一物,我替你在浮游宫里取回来了。”祀容低声说着,便从身后取出一个青色的包裹,“竟家将你身上的物品扣留了下来,原本是想要核实你的身份,眼下既然释疑,这东西也物归原主了。”

包裹里,是白衣男子来时的那一套衣物,在衣物上面,是从衣物中搜出的两个古怪的鸟类纸偶,还有一面道家的玉牌,上面刻着一个“薛”字。

见到那包裹,白衣男子一把将它夺在怀中,紧紧抱住,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玉牌上原本发出微弱的蓝光,此时却因为他的靠近,又暗弱了许多。

祀容道:“我虽然愿您长留在这魔宫,然而您需要真正地康复,我们要去找他,夺回本该是您的东西,君上。”

白衣男子原本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终于抬眸。

因为方从昏迷中醒来,故而,他说话还带着朦胧干涩之感:“是谁?”

祀容道:“一位命不久矣的修士,又中了我们魔族最高深的咒印,恐怕此生再难脱身了。就算如此,您也不要忘了,他曾是千年前,我们魔族成就霸业的最大障碍。”

他摇了摇头:“我不认得。”

祀容凝视他半响,低声回道:“要一直不认得,才好···”

白衣男子与他目光相接,漆黑的双瞳中透出几分疑惑,随即,清澈的眼神骤然空落,身体忽而失去了支撑,摔倒下来。

祀容及时伸手将他接住,抓着他的肩膀,抬头望着漫天的雪落,轻叹了一声。

鲜血还尤未止,从上面滴落在薛仪的脸上,带着方才溢出的温热,他咬紧唇齿,想要抵抗,却被刚灌入的鲜血呛得咳嗽连连,喉咙里呛出的满是腥味,也不知喝了多少下去。

“不要动。”那人仍然只是这么一句。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个声音语气有点熟悉。

那人影固执地举着那手臂,鲜血仍往下淌,薛仪穿着御寒的衣物,本是笨重不便,再加上对方的力气非常之大,压得他半分动弹不得。

薛仪心想你叫我不动我就不动,当我是傻的么。一下怒从心起,逮住一个空隙便往床里面一翻,那人反应也是极快,单手扯住他的衣袖,厚重破旧的外袍滋啦一声从肩膀裂开。

薛仪挣出宽袖,将对方那只手反向抓住,极快地拉近两人的距离。此时两人位置已经逆转,对方明显没有料到他突然会有此等速度,两人就差毫厘之末就要撞上。

薛仪那一下的力道便顺着一侧,两人再次错开的空间,被他反身一脚踢了过去,正踢在对方肩上。

那人影整个栽进床尾搁置的几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这一番动作全然是发乎本能,薛仪自己都吃了一惊。

那人撑着撞破的额头,鲜血从指缝里缓缓渗出,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不要反抗。”

他说这话时,倒是平静地诉说一种常态一般。那种冷淡镇定的语态,仿佛别人回答说好,也并不让人丢脸一样。薛仪愣了一下,觉得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于是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把他扯离了一旁的几案,另一手往他腰侧一摸,寻得剑柄,哗一声抽出雪白的剑刃,就那样抵在他的脖子上。

薛仪居高临下,淡淡的讽刺了一句:“你在说你自己吗?”

他青丝垂落,眸光清冷,鬓边的长发更是丝丝缕缕扫在底下人的脸颊上。倒是这时候,这人不知为何突然愣愣看着他,一下子乖觉起来,一点劲儿也没了,只窝在他下方,似乎真被他的阵势吼住了。

见他不再反抗,薛仪还是不敢大意,随手就抓起一条衣带,束住他的手。

屋内极静,深秋的天气本就萧瑟薄寒,此时鼻息相近,不免让人感到一阵切肤的暖。

“薛仪?”底下人突然唤了他一声。

他方才用布条在他手上缠了一圈,听到这一声叫唤,又不敢贸然放开手,正在犹豫,人影忽而挣开他的桎梏,手指一转,火光轰的一声,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薛仪见了果真是魔尊本人,此时正瞪着一双清明的眼。

见到薛仪仍在看着自己,昊月还带有些恼怒之色,只是那俊美的脸上,悄然泛起一抹淡淡的绯红,冷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听到对方的语气是再熟悉不过的样子,知道他已经恢复正常,便道:“该是我问你才是?”

薛仪那一边刚好背着光,灯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血污,却因为挣脱了外袍,如今只着了单薄的里衣,总算逆着光,那雪白衣襟上的鲜血,也十分刺目。

昊月看此,才感到自己手臂上的疼痛之感,拉开衣袖,见到手臂上的伤因为魔族强大的愈合能力而几乎看不出痕迹了,他眉头紧皱,瞬间明白了什么。

只是默然半刻,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薛仪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昊月原本还有些潮红的脸色,骤然听到他这句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了几变,猛然抬头盯着他,最后,又错开了视线,脸色已一片苍白。

“当年,我练功出了差错,只因急于求成,渐生了心魔,本来已经压制下去,可当我功力衰弱,‘它’便会乘虚而入。”昊月渐渐平静下来,总算是给他解释,“它刚才···有没有伤了你?”

薛仪作为小说作者,自然对这种情况有些了解,心里暗道,莫非这魔头走火入魔,导致了人格分裂?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还是冷静了下来:“我没事,不过他为何要我喝你的血?”

就算如此,那一重人格的行为举止,也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昊月魂不守舍地起了身,摇摇头道:“他疯了。”

听到这个回答,薛仪有些愕然,不免还想问得仔细些。

对方却似乎不愿与他多说,右手拿回了剑,就夺门而出,木门被他猛然掀开,发出砰的一声回撞,几乎逃了一般消失在暗夜里。

自那日答应mly林小读者的更新至今,又过去了几日,终于写出这章来了,也是迟得很,很不好意思。近日咳嗽,夜里常失眠,精神有些不好,可是看到评论,又充满了向上的力量,感谢你们写下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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