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半了,车子缓缓启动,季新桐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座位上好像有绵绵密密的针似的,他坐的很不安稳。
之前见了那么多次面,吃过一次饭,看过一次书,怎么现在这么如坐针毡?
季新桐想,大概是因为距离很近很近。
他看向窗外飞速变换的模糊景物,又悄悄把眼珠子转到一旁,看向温雪时。
温雪时微微仰靠着椅背,线条流畅的侧脸像雕刻师精心打磨的作品,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创造艺术的人本身也是一种艺术。
“大家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下车了。”
班长一声喊,季新桐睁开眼。
他睡着了,还没清醒过来,温雪时已经把包拿下来递给他。
他接过包,跟着大家下车了。
目的地是深邃的峡谷,一座座奇形怪状的石峰矗立,他不得不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这是喀斯特地貌。”温雪时很体贴地介绍。
季新桐知道,他只是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看见的时候给人的冲击感远远不是书上几幅图片,只言片语能比拟的。
他没有见过的东西太多了。
“月亮谷。”温雪时继续说着,低沉柔和的声线不紧不慢地进入了季新桐的脑袋里。
“月亮谷?”
“形似弯月,故而得名。”
这是水与岩,风与石,千万年的羁绊。
“昨天与管理处取得了联系,里面禁止生火,但是在外面给我们提供了野炊的场地,我们先去解决午饭吧。”班长提前做好了准备,充当着向导的角色。快十一点了,快到了午饭的时间,大家都很同意。
“但是我们没有带任何野炊有关的东西啊?”胡雨疑惑地说。
“既然没让大家准备,就代表已经准备好了,你笨不笨啊。”陈乐文回答他。
胡雨最讨厌别人说他笨,正要逮住陈乐文一顿捶,班长及时出声:“景区提供的场地有配套的炊具和食材,我们直接过去就可以了。”胡雨瞪着陈乐文哼了一声。
班长手里开着导航,带领大家到达了野炊的地方,这里很开阔,场地里支撑着许多烤架,旁边的冰柜里放着各种各样的烤串。
大家作鸟雀状四散开,纷纷去拿盘子装自己想吃的东西了。
烤架很多,炭火好像刚烧好,又好像一直有人增添,明旺旺的火,烧出淡淡的烟。
温雪时拿了两个盘子,递给季新桐一个。
他跟着温雪时走着,温雪时拿起几串蔬菜,放进了季新桐的盘子里,“荤的放我这。”
季新桐回答了声“好。”他知道温雪时是想荤素分开放。
绕了一圈后,季新桐和温雪时带着挑选好的食材坐在了一座烤架边。放下盘子,温雪时很熟练地给烤串刷上油放在烤架上——季新桐觉得温雪时刷油的动作也带着美感。
“腌制过的肉也需要再刷一次油吗?”
“嗯,可以避免烤的太干,还有避免食物粘在烤架上。”
“你懂的好像很多。”
温雪时嘴角微微地弯:“谢谢。”
阵阵香气在这片区域逸开,季新桐帮不上什么忙,自告奋勇地承担起刷油的任务。
温雪时不时翻动着烤串,季新桐眼疾手快地刷上一层油。
原来不止是放上去的时候要刷。
蔬菜熟的很快,温雪时干净利落地抖着盐,细白的颗粒纷纷扬扬地下落,像飘扬的雪落入喷薄的火山。
——世界上真的有活动期的火山上下着雪吗?
季新桐拿出便签,很庄重地写下了这个问题。
“你吃辣吗?”温雪时问他。
“我不太能吃,不用放辣椒。”
于是所有的烤串都没有刷辣椒面。
菠萝上有蜂蜜的甜美气息,苹果裹着肉桂粉。季新桐看到几串放上烤架的菠萝和苹果非常惊讶,他以为这些水果就是串好方便直接吃的,没有想到是用来烧烤然后再吃的。
菠萝可以试试,但他是真的不爱苹果。
不多时,食物渐渐熟了,温雪时把烤熟的食物一串一串整齐地放在新拿过来的干净盘子里。
他俩安安静静地坐着,安安静静地吃着,只有炭火时不时的噼啪,油滴时不时的滋啦和周围人的喧闹。
季新桐想问他,为什么那天早上会念Petrichor这个单词呢,明明不是大纲里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烤串的木棍。
没有什么为什么吧。
吃完之后,大家打扫了场地的卫生,带走了垃圾。
进入峡谷,季新桐仿佛听到了数百万年前风呼啸而过擦在岩石上的声音。在外面看已经很壮观了,进来又是一种别样的震撼。
“这里有许多溶洞吧。”陈乐文兴致勃勃地说。
“大家小心一点,遇到陡峭的山坡不要随意攀爬哦。”班长提醒大家。
“也要注意脚下,会有许多尖锐的或者很滑的岩石。”
“最后一点,其实这里的溶洞并不多,大家遇到了没设立标志的不要随意进去。”
陈乐文蔫了,他想去找到某个不知名的岩洞,然后进去一探究竟,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瞬间他又活了过来,神神叨叨地跑开了。
胡雨赶紧追上去。
班长叹了口气,“那大家就先自由活动,六点的时候在这里集合哦,大巴六点半又来接我们。”
同学们开始约人,何忍礼怕季新桐脸皮薄,不好意思和大家一起行动,和几个同学说:“我去叫新桐过来咱们一起吧。”
大家一齐摇头,手指了指,“你想破坏他俩之间的气氛吗?”
“虽然大家一起行动没什么不好的,但是你不觉得他们站一起很赏心悦目吗。”
何忍礼看过去,季新桐正给温雪时递过去一枚圆圆的贝果。
好像还真的挺,赏心悦目的哈。
何忍礼觉得大家说得对,便和几个同学一起离开了。
同学们手指的方向上,季新桐特意拿了他最爱吃的咸蛋黄肉松海苔味给温雪时,他有些不自然,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枚贝果而已。
好在温雪时并没有拒绝,接过了那枚贝果,装进了包里。
——他没有立刻吃,季新桐又松了口气。
他就是这么别扭,他想听到反馈,又怕听到反馈。
他和温雪时进入了一个很显然是被开发过的溶洞,因为里面每个一段路就有隐隐绰绰的灯光,还有醒目的指示牌。
“其实月亮谷是以岩石形态和地形著名的。”温雪时说。他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光,有一丝神性。
“那我可以看到钟乳石吗?”季新桐问。
不等温雪时回答,他飞快地说:“应该有吧,这个溶洞既然作为已经开发的景区,肯定是有的。”
温雪时好似被他自答自话的样子戳中了某个开关,脸上有霜雪初融的笑意浮现。
温雪时说:“会看到的,不仅有钟乳石,还有石笋。”
“它们是同一种东西吗?”
“嗯...举个例子,我们都是人,但我们不是同样的人。”温雪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季新桐接上了他的话,“我们不是同样的人,但我们同样是人。”
温雪时点点头,“或者说,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季新桐突然有些难过。
我们不是同样的人,你可以追求你想要的人生,而我不能。
看着温雪时在灯下忽明忽暗的脸。
为什么我不能呢?
季新桐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钟乳石,远看像被隔断的、的瀑布,近看像冰柱,像树枝,笔直的,分叉的。
每一个钟乳石都有不同的形状。
而中断的瀑布下,是一簇簇石笋。
他懂了温雪时说的那句还能看到石笋。
“为什么你知道看见钟乳石就能看到石笋啊?”
温雪时垂眸沉思,片刻后,他开口道:
“第一个方面,他们的成因是矿物质堆积,水滴蒸发到了顶,下垂吊挂起来,水滴滴落在地,便如笋般生长开。”
季新桐懂了,这个空间里,水滴蒸发上顶,自然也能凝固成水落下来。
“第二个方面,世界上的事物,存在都有其美感,而且尤以对称显著。钟乳石和石笋,是错落的对称。”
季新桐也懂了,这是一种美的法则,就像蝴蝶的翅膀,六边形的雪花,人体的表面,以及整个星球。
“第三个方面,因为它们...”温雪时蹲下身子,仿佛要抚摸面前的石笋。
季新桐想提醒他,景区的景观都不能随便用手触碰。
但他的手虚虚地停在石笋面前,停留了几秒后立即收回。
他站了起来,季新桐听见他用那冰晶般剔透的声音说:
“天生一对。”
季新桐想,这大概是哲学吧。
温雪时很惋惜地看着面前的石笋说:“人手上的油脂会在它们表面形成一层隔离层,它们可能会因此停止生长。”
“更糟糕一点,还可能会被人手上携带的细菌和汗液破坏。”
他又指了一个方向,那里矗立着几根石柱,上下横跨整个溶洞,他继续说道:“当钟乳石和石笋经过漫长的岁月沉积后,它们会相遇,或者说是重逢,形成壮观的石柱。”
看着悬挂的钟乳石,又看着向上生长的石笋,季新桐想,人类其实并不应该打扰它们。
它们的一生很长,它们可能要成千上万甚至百万年才能重逢。
看完了钟乳石,季新桐和温雪时走出了溶洞。
季新桐脑海不断回放着刚才温雪时的话。
太震撼,震撼于钟乳石和石笋,太震撼,震撼于那铿锵有力的四个字。
温雪时问他:“还想继续看钟乳石吗?”
季新桐摇摇头。
不该打扰它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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