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认

徐仪华一战成名。

虽然最初几个派去徐家探察的仪鸾司校尉已被赐死,那幅画的事没有外人知晓,但到底有些关于燕王魏国公府一番奇遇的流言,像粘在人衣服上的饭渣子,被人带着到处走来走去——为什么燕王被徐大将军亲自送回宫之后,皇帝就赐婚了?而且过几日就把准王妃送进宫来由皇后亲自教养?

官方的说法,自然是“女诸生”如何如何温柔贤淑,皇帝如何如何宠信徐达,又如何如何中意这儿媳。

仪华进宫之后也确实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小媳妇模样。

但宫里的人早都练出了一副狗鼻子,平日里又无聊坏了,各种八卦流言传得飞起。好话儿有,孬话儿也有。但任是谁的想象,都没有实际发生的事情足够骇人听闻,故而事件的正主儿们听了之后的反应只淡淡的。

自打仪华进了坤宁宫,宫中众人,就连不苟言笑的孙贵妃和冷淡如冰的胡充妃,来给皇后请安都比往日勤快了些。今日这个来给皇后献点心,明日那个来陪皇后做女红,后日又有谁谁来和皇后讲佛法。

皇后就像一尊不动佛,安然看着妃嫔们忙得跟走马灯似地转来转去。

而仪华,她自知那幅画儿要命,自然守口如瓶。就连那日燕王来魏国公府做了什么,不管别人怎么旁敲侧击,她只管打太极,巧舌如簧,带着来打听消息的人游花园,绕着绕着就将来人绕进去,忘了当初是来问什么。

日子稍稍久些,她仗着一身医术,替娘娘宫人们治些小病小痛,还上上下下攒了些人缘。宫中诸事礼仪繁琐,妃嫔非重病无法召见医官,即便召见也难于面诊,而医女们忙于照顾各宫娘娘,不得宠的妃嫔和寻常宫人有不舒服时往往拖着,小病拖成大病,急病拖成慢病。

仪华早晚在皇后面前请安,陪皇后说说话,若皇后并无其它吩咐,她便去陪太子妃常氏,顺便帮她调养身子,之后便去廊下家,给宫人看病。

身份地位之类,她并不在乎。

朱棣每日听禄存说起仪华那边的消息,听她像前世一样怀着仁心忙忙碌碌到处救人,内心泛起阵阵温情。

仪华进宫的最初几天,他避而不见。

起初是因为那幅画儿的绘制过程给他留下了若干阴影,后来,则是另一种害怕。

害怕她不是她。

射箭,前世的仪华,在闺中时并不懂这个,是嫁给他之后,他在北平手把手教的。

医术,她则是直到离世都没有学过。倒是他,自从知道她病了,苦苦为她钻研,就像阿橚当年为了成穆贵妃而发愿学医一样。而那结果也是一样,一样的为时晚矣,一样的无力回天……

眼前这个仪华,真的是他爱了一世的那个人么?

如果不是,原本的那个仪华在哪里,而他又该怎么办?

他苦思无果,但却不得不尽快见她——如果迟迟不见,父皇会误以为他在这桩婚事里受尽委屈,或许又要有什么他无法预料的举措。

虽然没想好未来怎么办,但当务之急,他要想办法确认,“她”到底是谁。

二月初二,龙抬头。前世两人合卺完婚的日子。

下午,打听得仪华在皇后跟前做女红,朱棣也过去。

两人相见,仪华行了一礼。

朱棣注视着她。

眼前的女子,大大方方,并无羞怯,坦然回望。

她的目光确实黏在他脸上许久,但却是带着些许疑惑的端详,与前世的万种柔情蜜意,并不相同。

最后是他不敢再看她,先红了脸,偏开眼。

时移世易,与她双目交汇,他仍旧是心跳不已。

就像前世,到最后,她容颜憔悴,他注视着她疲惫的双眼时,在痛苦中依然会对她一遍又一遍地倾心。

尽管失望,他还是按原计划推进。

“娘,儿子想吃扁食。”他冲马皇后撒娇。

马皇后笑道:“正月里吃了那么多顿,还没吃够?罢了,难得我们四儿开口说想要吃个什么。那便做给你吃。”

朱棣道:“娘,儿子想吃徐姑娘的手艺。”

马皇后和仪华都微微一怔,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朱棣转身冲仪华道:“徐姑娘说要对本王负责,那饮食也该负责吧。”

“真是男色误事……”仪华低头腹诽,但皇后跟前,也只好答应着。

马皇后知道四儿是想和未婚妻单独相处,虽然鉴于那幅画的创作过程,有些担心他的安危,但还是为他一手安排。先和两人一同去小厨房,再说句“我自己动手便是”,将下人尽数遣退,最后自己也寻个借口走出去,到斜对面阁子里坐着,守望小厨房这边的动静。

虽然徐丫头举止,从那副画儿来看,实在过于脱俗,但马皇后莫名喜欢这孩子:好像天地间没什么能束缚她似的。

下人们都不在,只有两个小主子包扁食。

好在面团是揉好的,馅料也由宫女和小火者们调好了。

朱棣什么都不会,只能帮着把面团揉成长条,切成乱七八糟大小不一的片,然后一个个按成面饼。

仪华负责擀皮儿,努力补救朱棣给她挖的坑,把奇形怪状的一片一片擀成圆形,再包上馅料,捏成不至于下锅就散架变成片儿汤的扁食。

仪华满肚子怨气,朱棣心情又复杂,两人一时默默都没有说话。

半晌,朱棣试探着开腔道:“徐姑娘,最喜欢吃什么果子?”

仪华没什么好气,也没什么犹疑:“桔子。”

和前世一样。

他又问:“姑娘最喜欢吃什么鱼?”

“鲈鱼。”

也正确。

他的心情越发迫切:“最喜欢什么肉?”

“羊肉。”他问东问西,仪华开始觉得有点烦。

答案一个个都相符,朱棣却越来越紧张。终于到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地吐出,问她:“徐……徐姑娘,你最喜欢,什么花儿?”

“郁李。”她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却连自己都被自己的答案微微惊到。

仪华缓缓抬手摸上自己的嘴唇,仿佛在确认刚刚的答案确实是从自己嘴里说出。她的表情告诉他她正陷入深深的困扰和迷惑中。

朱棣感到自己的眼圈湿了,但他不记得擦,他只痴痴地凝视着她,静等她下一步的反应。

许久,她才望向他双眸,茫然道:“好像很久很久之前,有人问过我一样的话。可是到底是谁,我不记得了。燕王殿下,我们以前见过吗?”

双眼有眼泪顺着眼角滚落,朱棣站着不动,内心却被狂喜的浪潮激荡:“是她,是她,是她,她重新被我找到了。”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诉说前世生离死别以来的全部相思,但他现在还不能。有礼法。

礼法的束缚令他强迫自己回归冷静,旋即又有一个问题附上脑海,继而沉重地击打着他的心。

朱棣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她喝了孟婆汤。转世之前,她喝了孟婆汤。所以她把他忘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喝?

既然他可以做到逃避喝那碗孟婆汤,以仪华的智慧和勇敢,必然也可以。可她为什么还是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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