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就是我们打算迎击复权界域的阵型。”

“嗯～～嗯嗯。这样啊。”

“怎么样？你觉得……我们能赢吗？”

立香语带犹疑地向对面发问。他不知道那人是否精通军事，但潜意识总想向他求得一个安心的答案。

“怎么说呢……胜率来看，是三比七吧，王道界域占三成。”兜帽男从者晃晃脑袋直言不讳，“不过，既然决定要正面作战就只有一鼓作气上了。在战场上犹豫不决可是大忌，被敌人抓住破绽就全完啦。哪怕前方有大坑，也要尽力助跑跳过去……当然，坑太大跳不过去的情况也是有的。”

“真现实呢。”

“这里是泛人类史的特异点嘛，当然算现实。”对方将他用石子摆出的阵型拂乱，随便用脚划拉到两侧，“你们这时候需要的不是漂亮话，而是认清现实，和基于现实之上的充分准备吧？”

那倒也没错。立香静静托腮，看着对面和他一样盘腿坐在地上，身披斗篷的男青年。

是的，「西顿」又来了。藤丸立香抵达锡尔米乌姆的要塞没多久，这家伙就忽然冒出来跟他打招呼，一副巧遇的样子。成百上千的从者们忙得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上，他为什么能这么精确地一眼看到自己？简直令立香怀疑，该不会是一直偷偷跟在后面……

“对了对了，记得转达给福尔摩斯和弗拉德公，女教皇若安也会和君士坦丁一起上前线。”看来「西顿」这两天也在私下里尽心协助他们，打探到了重要的军情，“她的存在无疑能够鼓舞士气，在这方面也要注意。”

“我知道了。”

提到士气，立香还想告诉他另一件事。“其实，我们这边……”他等到附近没有别的Servant，凑到对方鬓边轻轻咬耳朵。

“欸？！由你来……”对方惊得一个猛扭头，俩人鼻尖差点撞上。立香匆忙捂住他的嘴，无奈地压低声音：“没办法啊……！这边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西顿」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你真的……没问题吗？”他迟疑发问，“不是指置身战场这件事啦，我相信你不会害怕被敌方从者袭击。只是，两军对垒，首领互相喊话的时候……需要高度随机应变的能力，还要保持住……唔，『他』的形象。否则对我军的打击是毁灭性的。能够做得到吗？”

“不知道。”少年耷拉下脑袋，像个运动会前被全班寄予厚望但毫无把握的主将，“我会……试试看的。”

见他低落，「西顿」也很为难地隔着兜帽使劲挠头。“啊啊可恶，要是我的灵基能够……”他嘟囔着立香听不清的话，原地踌躇一阵，再凑到立香面前。

“这个……大概，只是我的记录里能想到的东西。”他说，“关于卡尔大帝是个怎样的男人，以及如果是我……不，如果是他的话，在这种局面下会怎么看待对方，不介意的话你就听听吧。先说好只能作为参考，可不要认为绝对管用噢！”

“「西顿」……！”立香顿时双眼亮闪闪，“谢谢你！！”这个英灵和卡尔大帝生前定然有什么纠葛，如今愿意放下那些来协助，实在教他感动。

“哦！不用客气啦。”男从者笑笑，“但愿能帮上你的忙！”

和「西顿」的谈话没花太多时间。分别前一刻，尽管谁都没有提前约好，他们仍然心照不宣地做了『那个』。两个人自然地手牵手，绕到避人耳目的城墙后面。

……要是被其他Servant看到，准以为他们是在幽会。藤丸立香微微仰首，一边吻着他的战友，一边想。——事实上，罗兰早在看到他与「西顿」碰面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大惊失色跑开了，全然不顾自己还是御主的守卫骑士。越发显得他俩的独处隐秘而暧昧。

有什么办法，谁叫对方灵基异常，无法和他建立临时契约，只能用这种方式进行魔力供给。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因缺乏魔力而消失。少年御主自顾自在心里找借口。

而且……这和恋情爱情之类的不相干，他告诫自己。他和「西顿」因人理危机在特异点相遇，一起在监狱里吃苦遭罪，一起逃亡，一起磋商战术，……然后在必要的时候，为对方补给。对「西顿」而言……这没准和人类吃饭差不多。人一天要吃三顿，没有固定魔力来源的Servant几天才吃上一口，已然很不容易。

所以绝对不可以因为这种理所应当的事……萌生温情与爱恋。

否则……每次看到他离开，都将变得无法忍受。

“……、立香……”

然而那人在唇齿间呼唤自己名字的低哑声音，却听得他心头一热。真想于此刻温柔回喊对方的真名，奈何做不到。立香抓紧英灵斗篷的外沿，有点委屈地重重堵了上去。

不想说出『不是他』的，别人的名字。

要到何时，这层迷雾才能散去，或者永远都不能？

“Master！”

罗兰找回来的时候，立香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城墙外面。圣骑士不确定地打量他的脸色：“那个啊，刚才和你见面的那位是……”

“他自称西顿。”立香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某个固定的方向，虽然从这边看去已不见任何从者的身影，“是我在复仇界域的……囚人同伴。”

“是嘛。”罗兰撇撇嘴，“哎呀……没来由的，就觉得应该回避一下。你没事就好，我们继续巡逻吧！”

“嗯。”立香收回视线，颔首轻笑。

“我没事的。”

风卷碎砂擦过他的脚畔，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

万军列阵的战场上马蹄声乱旗帜招扬，中军帐前，阿斯托尔福忙着将他的号角设置在门口，充当扩音器。复权界域的领主抵达前线，随时可能拉开唇枪舌战的序幕。穿着大帝衣的藤丸立香紧张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时走到门口悄悄探头，再拐回来，掰掰手指默背要点一二三四。

“冷静一点，卡尔大帝。可不要失去了皇帝的风度。”福尔摩斯正运笔如飞准备提词板，精神支持也给得到位，“君士坦丁十一世不是咄咄逼人的类型，尤其作为与东罗马帝国一同陨灭的末代皇帝，面对神圣罗马帝国开元者，有欧洲之父盛名的『你』，即便他不会产生有直接关联的歉疚心态，也必然缺少对等的底气。以威风八面的气势压倒对方吧，切记不可以有半点犹豫。”

“明白。”立香点点头。

“发脾气是个好主意！”阿斯托尔福从旁插嘴，“我们的国王陛下真生气的时候，谁都不敢说半句话呢。尤其是我，马上就吓得脑袋空空了！”

……你不是本来就这样？

“哇～～好过分！！”英格兰王子泪奔而走，帐内气氛也松弛不少。少年大帝走到扩音器前站定，等待对面先攻。君士坦丁是更习惯『防守』的人，必须先把他拖到不适应的领域。

“我乃复权界域的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王道界域的领主，卡尔大帝啊！请允许我拜谒您的真容！”

来了。而且上来就自报门户，没有其他人代言的机会。立香板起脸，眼睛扫过提词，脑内回想起「西顿」的话。

——“重点是不要交出对话的主动权。无论对方提要求还是挑衅，都要确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正当的，这种霸气。姑且也是个国王嘛！”

姑且是怎样。这家伙对大帝的态度可真随便……但很不可思议地，觉得能够无条件相信他。告知卡尔大帝发言的号角吹响，立香定定神，在拟声魔术的辅助下开口。

“——余拒绝。”

“！！”君士坦丁一皱眉。

言语的战场上，占据高位同样重要。翻译成大白话——你让我露脸我就露，我这个欧洲之父不要面子的啊！？

“余之儿女啊……为何要反叛余。兵戎相见，实在令人痛心。可曾理解，作为同一世界的父亲，余为汝等之存在日夜叹惋着？”

先礼后兵。人心都是肉长的，Servant生前也是人。敌方首领以父亲慈爱的眼波看待自己，复权界域里也会有因此动摇的士兵吧。毕竟他们不比复仇界域，都是本质清正善良的人。

果然，此言一出，有些年轻的复权界域从者便露出了像被爸爸训斥的孩子一样的表情。

“不要做出一副假意慈悲的姿态，我等是决不会认可你们的。”

君士坦丁也觉察到他的意图，抬高语调把话题拉回原处，“不敢露面，是因为胆怯吗！还是说，你只是卡尔大帝的冒牌货，打着他的旗号在这里虚张声势！”

揪着这事没完没了了是吧！？

“蠢货！！”

平地一声怒吼，声震四野，君士坦丁脸色刷地铁青，全场吓懵，连王道界域这边都万马齐喑。福尔摩斯眉梢抽搐地盯着提词板，——他可没写这句话！

“…………”藤丸立香自己也刚反应过来，他居然对君士坦丁皇帝爆粗了啊啊啊啊——少年吓得褪色三秒钟，忽然又镇定下来。

应该……没关系？总感觉『他』是会这样说的。……他连尼禄都凶过呢！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事。总之，该说的话还是绝不能犹豫。

“胆怯的是汝才对。不确定余的身份就无法安心交战，向汝的士兵散播余是假货的消息，汝就只会用这种手段提振军心吗？就没想过，一旦余现身为真，汝等的颜面将往何处搁置，汝之军队还能信服汝的指挥？把部下们的尊严也拿来赌注，重复生前走投无路的困境很有趣吗？！”

君士坦丁是个务实的皇帝，不会将希望寄托在真假难辨的情报上。抓住这点就是关键。以及，要将矛头转到他身上！

“……！”

罗马皇帝被噎得哑口无言。将追逼卡尔大帝身份的战术，硬生生曲解成不顾失败的莽撞冒险，对面的眼光果然老辣，能看出来此方没有应对“万一为真”的后手。

“不用多费口舌了，君士坦丁。现在的战况对双方是公平的，那么就把结果交由上天来见证吧。不管怎样，汝等可是在与余·卡尔大帝领导的军队交战。”

把握住主动权，立香声音洪亮地继续。这边人数虽少，皇帝的格别还是有目共睹。但不能说得太过，否则真成了虚张声势——要在适当的时机，给对方台阶。

“……正如您所说。”

君士坦丁沉吟片刻，以决定放弃的态度淡淡笑道。

“无论是揭露假扮卡尔大帝之流的真实嘴脸，还是击败那位卡尔大帝其人，对复权界域都不失为一件吐气扬眉的好事，没必要操之过急啊。”他拨转马头，心想，弗拉德三世都能从自己这里赢得谈判，将战场指定为王道界域计划之中的锡尔米乌姆，再与卡尔大帝打嘴仗，情况只会更不利。那是数十年浴血沙场的西欧霸主，可不能一个失言，将什么重要战机拱手让人。

“会话就到此为止。在战场上见真章吧，卡尔大帝！希望能有和您亲自交手的机会！”

战马长嘶，与其主人一道离开前线。藤丸立香猛地半蹲下去一顿大喘气，汗水湿透礼服，只觉得快要找不到自己的腿在哪里。

“辛苦了，Mr.藤丸。”福尔摩斯走到他旁边，语带赞赏，“怒喝君士坦丁十一世，实乃惊人的气魄。这下至少在战斗分出胜负前，不会有人怀疑卡尔大帝的存在了吧。”

“嗯，那样就好。”

暂时放下心来，立香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抚披风侧缘。

怎么样，■■。

这场替你登台的演出……我表现得，还算帅气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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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