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厚厚云层聚拢,潮湿的古地球冬季准备展现它的疯狂,一场会引发全球各地洪水的暴雨即将来临。星城作为全球最发达的城市,优秀的排水系统与应急措施会保护这座城市,使这里的居民躲过洪水的侵袭,幸免于难。
郁宜棠在距离林嘉树大约两米的位置停下,不再向前迈进。仿佛再靠近哪怕一点,郁宜棠的心就会不受控制,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层层剖析,展现一颗裸露的真心长达四年的幻想和暗恋。
空气中水汽含量正在匀速缓慢增加,气体似乎也变得有一些重量,悄悄压在郁宜棠肩头。
郁宜棠想要道声感谢,可是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滞涩不通,她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天空开始下起星星点点的小雨,吧嗒吧嗒,几滴落在郁宜棠脸上。眼前的男人穿着薄薄的白衬衫,如劲松般伫立于阴冷寒风中,好像感受不到丝毫冷意。
郁宜棠还没想好要说什么,男人开口了,他说:“你好,我的名字是林嘉树。”
他说话时,郁宜棠感到自己的胸腔也在振动,与眼前人的胸腔共振,于是,郁宜棠回复他,用相同的句式。
“你好,我的名字是郁宜棠。”
雨滴越来越大,落在两个人肩头,脸颊,模仿晶莹的泪珠,或是透明的玻璃饰品。
又是林嘉树先开口,郁宜棠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痛恨于自己的笨嘴拙舌,不能给林嘉树留下伶俐的好印象。
“我送你回家吧,这雨可能不会停了。”
郁宜棠点头如捣蒜。她也只能这么做了,毕竟冒雨回家在如今的古地球有点困难,总不能说,不用你送,我到哪里哪里避雨,这种不识好歹的话吧。
林嘉树看着面前不停点头的少女,她双颊微微发红,低垂双目,不敢抬头看,林嘉树不禁勾起嘴角。
郁宜棠视线一直停留在林嘉树衬衫领口间,自然错过了林嘉树忍俊不禁的微笑。
浅色金毛汪汪叫了两声,似乎是在表达对天气的不满,表达一个小金毛没有你们两个神人耐冻。金毛往林嘉树停车的地方走了几步,狗绳把林嘉树的胳膊拽起绷直。
林嘉树抬起另一只胳膊,对郁宜棠做了个请的手势。
郁宜棠跟在林嘉树身后,路过一辆小轿车,郁宜棠记得老板曾开着这辆车来上班,这辆车现在就这么孤独地停泊在路边。
林嘉树注意到郁宜棠的目光,看到路边那辆小车,不知道为什么吸引郁宜棠的注意。
两人一狗走到一辆SUV旁,全黑车身,漆面光滑黑亮,让人想起古地球冷兵器时代的刀光剑影。
金毛拿爪子不停扒拉车门,发出连续的,爪尖尖与车门的碰撞声。林嘉树不作为,也不生气,甚至连拉狗绳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只是很平常的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开门。
林嘉树拉开车门,金毛飞速蹿入车内,从后座蹿向前座,迅速占据副驾。
后视镜反射林嘉树眉眼,与后座的郁宜棠视线相撞。
“这个温度可以吗。”林嘉树摁了几下控温表,燥热的气流自车座底部向上吹,驱散车内人身上顽固的寒意。
郁宜棠终于说出遇到林嘉树以来的第一句话,她说:“可以的。”
声音不大,还带一点鼻音。
又说第二句话:“谢谢。”
林嘉树忍不住轻笑两声:“谢谢谁,谢谢什么?”他好像很疑惑,所以慢慢踩下刹车,车缓缓停在路边。
车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窝在副驾的金毛狗的呼吸声。
林嘉树侧身,车内没有开灯,外面光线投射进黑暗的车内,勾勒他侧脸的优美线条,浓密睫毛煽动,瞳孔锁定郁宜棠双眼,好像非常期待似的,侧耳拭目郁宜棠的答案。
郁宜棠双手规矩搭在双膝,仿佛面对老师,接受批评的犯错学生。手心的汗使郁宜棠更加紧张,坐立不安。
林嘉树近在咫尺的侧脸使郁宜棠的声音更轻了一点,好像很害怕大声说话会吵到林嘉树:“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
“我应该往哪个方向开车啊。”林嘉树扭回头,慢条斯理地重新启动车辆,透过凝结在车窗上的薄雾,外面的景物开始移动。
“南街巷。”后面传来微弱的声音。
南街巷位于内城区边缘,再往外一步,就是混乱的外城区。内城区打工的,为生计奔波的人们会租住在南街巷,方便在内城区工作,缩短通勤距离,为更多的工作内容腾出空,多挣一点星币,让自己或家庭生活上更轻松一点。
“你是罗兰大学的学生吗。”林嘉树问。
郁宜棠抬眼望向后视镜,林嘉树平视前方道路,已不再与她视线交汇。
“是……是的,我是今年秋季的新生。”
罗兰大学给学生提供不同档次的宿舍,花钱可以住各方面都更高质的宿舍,甚至有独栋别墅。但是,最普通的宿舍,两个人住一间,是不需要任何额外的费用的,相当于学校的慈善事业了。
林嘉树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说:“我也是罗兰大学的学生,我已经毕业了,今年春季是我的毕业季。
郁宜棠面部表情似乎变得活跃,她轻声说:“是学长啊。”
前方原本宽阔的道路收窄,林嘉树握着方向盘,将车拐进不太宽阔的车道中。林嘉树握方向盘的手修长且骨节分明,右手小指根部圈着一个藤蔓花纹的尾戒,银色的,没什么光泽,戒环中心刻了一个十字,十字两划一样长,华丽诡谲,叫人想起墓地上被烧毁的十字架,连着周边无边荒芜,没有一丝生命迹象。
“这个只是一个装饰品,没有特殊含义的。”对害羞胆怯的郁宜棠,要切断她后退的所有可能的理由。
听了林嘉树突然的发言,郁宜棠有些莫名惶恐,也如释重负。
浅色金毛向窗外叫了几声,它或许看到小树林树枝上栖息的麻雀,麻雀属于古地球鸟类,随人类历经艰险到达时间的彼岸。
“苏珊是我在双鱼星捡到的,当时她还是个小狗崽,奄奄一息地躺在浅水中。”
“苏珊是捡来的吗,她看起来非常漂亮啊,像是星网上才会看到的那种冠军小狗。”
“是啊,把苏珊救活又养大,那段时间活得我好累哦。”
苏珊对林嘉树汪汪叫,林嘉树空出一只开车的手,抓起苏珊的一只爪子,说:“不用谢,可怜的小狗崽。”
小狗崽叫得更大声了,似乎在疯狂反驳林嘉树的言论。
街景后退,外面灯光越来越少,居民楼窗户亮灯星星点点。
林嘉树从泳池里捞起郁宜棠,又从浅水里救活苏珊。郁宜棠不禁想林嘉树是否记得四年前,他曾救过一个小女孩,或许是顺手而为,太不值一提的一件事,是不是给予温柔与善良,在林嘉树的日常生活中已经成为一种惯性。
谁会在意空气中漂浮的无数微粒之一呢?
“苏珊看起来健康又活泼,你真的是一个有爱心的好主人。”
“谢谢夸奖。”车窗缓缓下落,露出林嘉树的俊美的面庞。
郁宜棠在车窗外与林嘉树告别。
今夜是上天第二次派林嘉树来拯救郁宜棠,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次,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见到林嘉树,不过那应该是远远地,浅浅地瞥小小的一眼,不甘心与难过的酸气正流淌在郁宜棠血管中。
也许是林嘉树对待郁宜棠的方式太温柔,表现的性格太好相处蛊惑了郁宜棠。不知从何而来的,骤生的勇气促使郁宜棠开口向林嘉树索要联系方式。
“学长,谢谢你今晚帮助我,还送我回家,我都会记在心里的。我们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语句组合,喉咙发紧地问。
一只戴着藤蔓缠绕的十字架尾戒的手摆了摆,在黑暗中没有光泽的银色也显得扎眼。林嘉树没有接话,没有说一个字,只有车窗缄默着匀速上滑,直到映出郁宜棠清晰的脸。
郁宜棠看着自己映在车窗上的脸,一动不动怔愣在原地,好像忘记了怎么走路,忘记了要回家,要在萧瑟的风里风干成一座雕像。
SUV起步声频率加快,变得更急促,这个声音惊醒车窗反映的那张惨白的脸。郁宜棠也想摆摆手,做一个告别,不知道车里的人会不会看她,一个已经被沉默拒绝过的人。
还没抬起手,一个爱心出现在车窗上。手指在车窗玻璃内部凝结的,那一层薄薄的雾气上,画出一颗完整的,完美的爱心。
然后车子如离弦之箭飞速起步,扬长而去,带走那颗爱心,留下一片空荡。
郁宜棠心率过速,心脏在胸腔内怦怦作响,撞击肋骨,肺叶,五脏六腑,声音巨大到郁宜棠听不见其他的任何,只能听到心跳,与心跳的回响。
爱情既是灵丹妙药,也是致命毒药,改写人的面目,融化人的骨骼,许多人在爱情中新生,又在爱情中消亡。
郁宜棠是一个冷淡的,对世界毫不在意的人,面对爱情变成一个胆怯、退缩、迟疑的人,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有宿命,指引她踏上注定会沉没的诺亚方舟。
漆黑的SUV在内外城分界的跨河大桥上飞速行驶,如同一道黑色闪电。林嘉树笑起来有一种彬彬有礼的温柔,是一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不笑的时候每一块面部肌肉都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地展现冷漠与威严。
苏珊静悄悄趴在副驾座位底部,蜷缩成一个狗团。狗脖子上套了一个玫瑰金色的狗牌,刻着林嘉树的联系方式,以及苏珊的名字和生日。
去年春天,双鱼星培育基地终于利用古地球金毛的基因,培育出唯一一个金毛幼崽。小狗崽悬浮在培养液中,小小一只,比如今星际时代的狗崽瘦小的多,但是拥有比星际时代狗崽更高的智商,更长的寿命,更强健的身体。
林嘉树签了保密协议,以一个难以想象的价格带走了这只小狗崽,并取名苏珊。
纯粹的爱情是最无聊的,什么也不能带来,什么也不能带走。至于真心,林嘉树出生就已丢弃,那是不属于林嘉树的东西。
想到今天碰巧救下的女孩,就当作演绎爱情剧本,喜剧还是悲剧,林嘉树也不知道。
车子驶向星城港机场,尾戒发着暗光,林嘉树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全貌,留下一双漂亮无情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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