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发冠不大，却雕得极精巧，缠枝莲纹里嵌着极细的赤金丝，像经络一样攀在花瓣上。冠沿垂下一截极短的黑发，显然方才那男人被踹出去时，发冠滚落，却没人敢拾。

轩辕萝眸色微动，指尖在案沿轻轻一敲，“卫老板不留私人物件，却留男人的发冠？这癖好，倒也稀奇。”

卫琼妃顺着她视线看去，脸色终于变了极细微，却没能逃过轩辕萝的眼。那一瞬，像白瓷裂了条极细的缝，冷风灌进去，发出极轻的“咔”。

吴萍莲更是慌了，脚尖下意识把发冠往桌底踢了踢，却踢出一声“叮”，银冠撞在青砖上，赤金丝断了一截，像血线崩开。

卫琼妃垂睫，半遮住眸，声音却仍是平的，“客人落下的，懒得扔。”

“是吗？”轩辕萝低笑一声，忽然俯身，指尖一勾，已将发冠拾在掌心。

“那在下帮老板扔了”

轩辕萝指尖一转，银冠便滑入她袖中，动作快得像是替人拾帕子，连风都没惊动。

卫琼妃却猛地伸手，白袖在半空划出一道冷电，直扣她腕脉，指尖离轩辕萝袖口只差一寸，硬生生停住。不是不想夺，而是夺不得，轩辕萝另一手的指背已贴上卫琼妃脉门，轻若落羽，却压住了她所有力道。

“卫老板急什么？舍不得？”

卫琼妃指骨微白，缓缓收回手，“发冠贵重，不劳公子。”

“贵重的是冠，还是人？”

她话音未落，袖中银丝忽地一紧吴萍莲趁两人对峙，竟想偷袭。轩辕萝连眼都没抬，腕子微抖，银冠“叮”一声脱手，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正落在吴萍莲脚尖前，赤金丝断口闪着冷光，像一条被钉住的蛇。

“再动，下一次断的就是你的脉。”

轩辕萝侧首，声音轻得像笑，却叫吴萍莲瞬间僵住。卫琼妃垂眸看向那冠，晨雾透窗，映得她脸色近乎透明。

良久，她轻叹一声，“公子想问什么，直问吧。”

轩辕萝指尖一挑，拿起银冠，“就一个问题，你是谁？”

卫琼妃抬眼，忽地笑了，“公子这说的什么话，我只是个惠州舞姬，我娘是以前青楼的头牌，生下我后被歹人害死，我爹是谁，我也不知道。还有我那个薄情郎，他说要带我走，却转头把我卖给别人，若不是我拼死逃出来，早成了乱葬岗的孤魂。这发冠，是他当年哄我时给的玩意儿，不值钱，却碍眼得很，留着不过是想哪天见了，再啐他一口罢了。”

轩辕萝眉梢微挑，指背仍贴在她脉门上，能感觉到那一点脉搏，稳得出奇，没有慌，也没有谎。

轩辕萝低低啧了一声，目光掠过卫琼妃的喉结，弧度微凸，却并非男子那种锋利的棱线；再往下，白衣领口高束，遮住了锁骨，也遮住了所有可能暴露身份的轮廓。

“老板这么漂亮，怎的还有这般不珍惜之人。”

她说着，便食指弯曲，用指背去抚摸卫琼妃的脸，好一会儿，她没见着卫琼妃脸上有什么人皮面具的痕迹，正准备收手；卫琼妃却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叫轩辕萝一时抽不得手。

“他们都只喜欢我这张脸，没人会真心喜欢我。”

卫琼妃像小女儿一般，把整张脸埋进她掌心里，“公子既然心疼，便多摸一会儿，免得日后忘了。”

轩辕萝眸色暗了暗，指背轻轻蹭过卫琼妃眼下的肌肤，细腻得没有半分假面的粗糙，倒真像天生的好皮相。

“你想离开吗？我能带你走。”

卫琼妃埋在她掌心的脸猛地一僵，连带着呼吸都顿了半拍，“多谢公子，不过不必了，楼里还有这么多人要照顾。”

轩辕萝收回手，用余光去看吴萍莲，见她仍僵在原地，指尖死死抠着青砖缝，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石里，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那行，卫老板若反悔了，随时都可以。咱们晚上见。”

花永慕已等了片刻，见轩辕萝出来，忙迎上去，“怎么样？”

“你哥，是卫琼妃。你先离开会儿，我有事找盟主，晚上荟荷楼见；藏好，别被你哥发现了。”

花永慕一怔，指尖还攥着她袖口那缕布丝，终究没敢再问，只低低“嗯”了一声，退后半步，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巷壁。

惠州城最高的钟楼顶上，风猎猎作响。姬少清负手立在檐角，玄色披风被月色镀出一层冷银。

“找到花相景了。”

姬少清闻声侧首，玄色披风扫过瓦面，“在哪？”

“荟荷楼。而且吴太启的人已经来了。”

姬少清望向远处灯火渐起的荟荷楼，“真是可怜的孩子。晚上你就好好休息，我出去找他。”

“不用了，待会儿我继续过去，明日就把人拖走。”

“吴太启的人来得比预想中快。景儿不认识你，你再回去，会把人吓跑。”

轩辕萝指尖一弹，袖中银丝悄无声息滑出，在月光下织成细网又收拢，“若等盟主亲自去，只会打草惊蛇，我回去，正好把他引出来。”

姬少清喉间滚出声低叹，“那行，你去。”

夜色浸着荟荷楼的灯影，地板上落了层细碎的灯花，轩辕萝刚踏进门，便迎面撞上吴萍莲。

吴萍莲吓得一个踉跄，手里的铜壶“哐当”撞在廊柱上，热水溅出几滴，烫在她手背上竟浑然不觉。

她小脸通红，脸上的笑来不急收，攥着轩辕萝衣袖的指尖，“公子，您怎么来了？卫老板正在里间接客，吩咐过谁都不许打扰。”

“接客？”

轩辕萝眉梢微挑，目光扫过二楼那露天的观星台，隐约传出错落的歌声，却压不住一缕极淡的葡萄香，与白日在卫琼妃身上闻到的，分毫不差。

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拂开吴萍莲的手，“卫老板既以舞姬自居，接客本是常事。只是我倒好奇，什么样的客人，能让她这般？”

吴萍莲的脸更红了，用手扇着风“是一位漂亮的小公子，我们老板好不容易看对眼的，我快有老板娘了。”

“漂亮的小公子？倒奇了，卫老板白日里还说，世人只贪她这张脸，如今倒自己先动了心？”

轩辕萝 目光越过吴萍莲往观星台望，歌声渐歇，隐约有轻缓的衣袂摩擦声，那缕葡萄香混着雪松香，竟比白日里更浓，像缠在指尖的丝，挣不脱。

卫琼妃白衣半褪，肩头裸露，她对面坐着个少年，乌发垂肩，几缕浅棕碎发添了不羁，浅色眼眸澄澈如冰泉，鼻梁挺直，唇色偏淡。轮廓清隽柔和，一身素衣被夜风掀起，暗纹浮动间，似月下松枝，清冷又带点易碎感。

是酒楼里那位像她小师弟的小公子，从现在的这个角度看去更像了，轩辕萝的眸色在灯火里沉了一瞬，她没再往前，也没出声。真的好像她那漂亮的小师弟，会拉着自己的衣角撒娇，像小猫咪一样；不行，她要上去，若卫琼妃对他干什么，那怎么办。

她正想上去，却见卫琼妃的白衣松松垮在臂弯，露出的肩头泛着冷白的光，指尖捏着只玉杯，倾身时发梢擦过少年手背，像极了情人间的亲昵。

卫琼妃白日里应对她时的冷静自持全褪了，眼底藏着的细碎情绪，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可这试探，落在和小师弟那般相似的人身上，竟让她心头莫名窜起一缕躁意。

“公子吃醋了？”

“吃醋？我倒想知道，卫老板这心意变得这般快，是真心瞧上了这位小公子？”

“公子说笑了，我们老板……”

话未说完，便见观星台上的少年忽然压向卫琼妃，两人倒地，唇齿相依。轩辕萝的呼吸骤然卡在喉间，她望着观星台上交叠的身影，方才那点躁意瞬间翻涌成滔天的怒意。

吴萍莲见轩辕萝呆愣在原地，也顺着视线望去，她“呀”地低呼，忙不迭抬手遮眼，耳根瞬间通红，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突然又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小跑上楼。

轩辕萝看着吴萍莲的背影，又缓缓看向观星台上的两人，两人倒在铺着软毯的青砖上，白衣与素衣揉作一团，像月光裹着初雪。

卫琼妃的发簪松了，乌发倾泻而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泛红的耳廓和抿紧的唇，没有半分挣扎，反而指尖微微蜷缩，轻轻搭在少年肩头，像默许了这份逾矩的亲近。

少年撑着手臂，墨色碎发垂落，扫过卫琼妃的脸颊，惹得她肩头轻轻一颤。他没有急着起身，反而微微低头，鼻尖蹭过她的鬓角，呼吸带着葡萄酿的清甜，落在她颈侧，烫得她脖颈泛起薄红。卫琼妃闭着眼，长睫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蝶，却偏偏抬手环住了少年的腰，力道不大，带着点情难自禁的依赖。

灯影晃过，轩辕萝能清晰看见卫琼妃眼角泛着的水光，不是慌乱，竟是藏不住的羞怯。往日里应对她时的冷静、对峙时的锋芒，此刻全化作了软得能掐出水的温柔，连指尖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轻轻摩挲着少年的后背。

嗐，大底是看错了吧，她的小师弟，那么可爱，笑起来时眼角会弯成小月牙，脸上还有一对梨涡，哪会这般清冽又带点野气的；更不会这样大胆，将人困在身下，眼底藏着势在必得的炽热。

可那轮廓、那眉眼间的澄澈，又实在像极了，像极了某个春日午后，小师弟趴在她膝头，缠着她讲江湖故事时，那双亮晶晶的眼；像极了他被师父罚站，却偷偷冲她扮鬼脸时，那清隽又带点狡黠的模样。

“现在把他抓回去吗？”

花永慕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惊得轩辕萝猛地回神。

“急什么，我要逼的他主动找上门来。”

花永慕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小脸涨得通红，又慌忙移开，“可王岳的人如果来了，万一哥他……”

“你哥没那么脆弱。”轩辕萝打断她，眸色沉了沉，“他扮舞姬蛰伏这么久，早有后手。咱们只需等着，等王岳一帮人和他斗起来，自然能一箭双雕。”

花永慕看着观星台上的人，攥紧袖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