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笼雀

陆迟从来没这么赶着回靖国公府。

一路上尘土飞扬,要不是惦记着路上的行人,小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赶到。

“少爷?”

陆府的下人只见陆迟策马而来,却还没等他行礼,陆迟便火急火燎的走到内院去,剩下下人在原处疑惑,少爷多少年没这么急过了。

陆迟匆匆忙忙的向院子赶去,却没成想在半路碰上了钥桃。

陆迟见她手上提着食盒,一把拉住她道“你家小姐呢?”钥桃是陆姣殊的贴身侍女,向来跟陆姣殊形影不离,她在这,陆姣殊不在,傻子都看出什么问题来了。

陆姣殊亦是陆府唯一一个还未曾出嫁的女眷。

钥桃满脸急色,见了陆迟才舒缓一些,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样跪倒在地上道:“少爷,少爷您终于回来了,小姐她被老爷夫人罚在祠堂,已经两个时辰了!”

陆迟眼中阴霾不定,他顾不上钥桃直奔祠堂去。

陆府祠堂

祠堂周围什么仆人都没有,大概是被靖国公全部遣散了,中间直挺挺的跪着一人,碧色的身影就像青葱的树一般,不肯屈服在这小小祠堂之中。

她扶上自己的膝盖,两个时辰下来,陆姣殊早就受不住了,但比起那件事,陆姣殊还不如在祠堂跪到天荒地老。

陆姣殊心里正暗骂自己爹娘不成事,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还没等她抬头看来人是谁,就被一阵大力却又柔和的力量从地上拉起来。

“哥?”

陆姣殊惊异的看着陆迟,对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委屈的心里一下涌上来,眼中一下子变得婆娑起来。

“少爷,老爷吩咐了……”边上本来空空荡荡的祠堂突然闯出几个家丁来,却又不敢上手对陆迟做什么。

“吩咐什么?”陆迟垂眸望着陆姣殊的膝盖,不屑的抬眼看向那群家丁,他到底是从战场上带了血腥气下来对,跟陆甬天天玩乐的空架子不一样,他虽然仍旧一副淡然,但那几个家丁都不住的发颤。

“吩咐……吩咐……”

“在陆府,我的话就是规矩。”

陆迟打断为首那人的话,对面一下子跪成一片连声称是,哪里还敢顾陆甬所谓的“吩咐。”

实在是昏了头才触了霉头,靖国公是国公爷没错,但给陆府立威的是谁?给陆府管事的是谁?在陆府掌权的是谁?

都是陆迟。

“话都说完了,还要在我眼前碍眼?”

那群人巴不得赶紧走,一个个磕头谢恩,溜的比兔子还快。

“为什么让你跪在这?”

陆迟轻轻整理她的发髻。

陆姣殊到底还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憋不住泪水,本来就委屈现在被哥哥一问,泪水更是忍不住奔涌出来“是……爹娘要给我说亲,他们……他们要把我嫁给岑家那人……”

陆姣殊站不住,几乎都是靠陆迟扶着她,陆迟把她交给钥桃,看向祠堂内部。

“钥桃,”陆迟道。

“在,”钥桃正安慰陆姣殊。

陆迟差人搬来把椅子“先带小姐回去休息。”

临走前陆迟擦去陆姣殊脸上的泪水,不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言一句——

“哥哥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祠堂再次安静下来。

陆迟坐在椅子上,那椅子在祠堂外的院子里正对着大门,只要有人进来,那就不可避免的一眼看到他。

他不说话,祠堂内就没人敢出声音,陆迟端着茶水安安静静的等,等着外头的马车声,院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那两个人出现在他的眼前。

陆迟忽视他二人惊讶的神情,笑道“爹娘您二位回来了?正好,我有事要与爹娘谈。”

江府

天色已晚,月隐星藏。

“姐……”

祠堂外面传来似有似无的叫喊声。

江缔跪在祠堂前,疑惑的抬头往墙头看看,彼时江临正半个身子爬在墙头上,打拉下来的一直手上还拎着一个食盒。

江缔眼前一亮“临儿?”

“等……等我下来。”

江临一边喘气一边道,江家倒是什么都好,就是这祠堂也不知道是防贼还是防什么,比别的房子要高上不少,江临手里还拿这个“累赘”,硬生生是爬出满头汗来。

江缔本想扶他一把,但膝盖离地还不到一尺又重新跪了回去。

江临跪坐到她身边来,一边喘气一边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江缔面前,江缔满意地点点头。

江临拎着的些都是小份,但耐不住三层的食盒他一下子装了许多东西来,桐华斋的桃花饼和桂花糕,城西的蜜三刀和相思酿,前些日子凤仪宫赏下来的千层酥,还带上了一碗从厨房偷来的素面,点些葱花在上面,竟有几分淡妆浓抹之感。

“你就这么进来了?门口的侍卫没拦你?”江缔心情颇好的拿起一块蜜三刀,这东西甜的很,蜂蜜白糖混一起的味道让唇齿间都是那股子甜腻味,不过江缔同江临一样有些嗜甜,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门口那点侍卫还没有小时候军中陪练的人厉害,能拦得住我?”江临说着又从布包里慢悠悠的拿出一个垫子来,扶着江缔软麻的腿换了地方。

“没白疼。”

江缔解决掉第一个蜜三刀,虽然没有发齁,但江缔还是得缓缓再继续下一个,不然她非得叫这东西甜掉牙不可。

大概是从她十岁开始,小小的江临赌气跟她在祠堂过了一夜,自那以后江临翻祠堂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

江孤肯定是劝柳氏的那一方,说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拿刀是吧,那确实挺疼的,”江临白了她一眼,嘴上是如此说,实际还是给江缔倒上了一杯相思酿“娘本身今日就被岑家来说亲的媒人气得不轻,姐姐你做什么正好撞枪头上?”

江缔一口饮下,醇香绵密,回味无穷,不愧是相思酿,她叹气“我也不想,实在是一时没忍住。”

“所以你说什么了?”

江临将面给她,这东西可难为他带过来,汤汤水水的,他本来也不想带上这么一个难以行动的东西,但江缔从晚膳开始就跪在这儿了,没点热食怕是会闹肚子。

“我回来正巧撞上娘了,看样子应该刚刚送走岑家来说媒的,黑着脸问我去哪儿了,我答了之后娘就开始念叨,说我天天每个正形不像个女儿家,就应该早早找个夫家嫁了,省的我舞刀弄枪的给她丢脸。”

“然后呢?”

江缔喝一口汤“然后娘就生气了,说我不收本分说我忘祖,然后我就跪在这儿了。”

江临偏头想想,这倒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了,“丢脸”的话,娘是气话但也不知带了几分真真假假,可江缔是受不住这倒是真的。

“娘也不是第一次了,姐姐你自六年前也没再像这样跪个一两个时辰,今日又是咋了?”

江临倒不是没跟柳氏顶过嘴,反倒是不亚于江缔,但无奈柳氏一碗水端不平,同样的话就算江缔说了三成江临道了七分,那指定还是江缔挨批。

“我也想知道今天怎么就没忍住顶回去了,”江缔把最后那点面汤喝干净,苦恼的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她都躲不掉了不差这一会,可……大约是心里有了人,才受不了这样谈婚论嫁疏离的话“就当最近事多压力大罢,最近真得休息会。”

江临愣愣的“哦”了一声,然后突然凑到江缔面前“姐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你怎么……瞎说什么!”江缔耳朵染上些红,慌慌张张的拒绝他。

“否认就是肯定!你这么慌张掩饰,谁!”江临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一只手拽着江缔的袖子不让她躲,笑着问道。

江缔捂脸:“有什么!谁有!”

江临笃定: “是不是撷兰苑的苑主?”

江缔:“……”

江临大笑: “你不说话我就……”默认了。

江临的嘴被半路截胡捂住了,他唔唔的想要说话出来但只能哼哼几声,虽然不知道江缔为什么会喜欢女子,诧异当然有,但那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先说岑家为什么来说媒?”

江缔转移话题,江临这才重新拿回了自主权,他满脸幽怨的看着江缔,幽幽道“因为岑老爷想给自己养老了,这么荒唐下去不是个办法,所以想找一个有身份的世家女正家风。”

江缔不免想到分开时陆迟的脸色,皱眉试探性地问道“那媒人,是不是还去了靖国公府?”

江临显然也知道她要问这个问题,叹息道:“岑家自视清高的很,不光来了江府,靖国公府,连尚府,唐府,贾府,京中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都问了个遍,甚至还在那些小门小户里选妾,实在是荒唐的很……”江临顿了顿,而后才道:“可走了一圈,只有靖国公府暂且答应了下一次面谈,没记错的话,眠晚哥哥家里,只有那位和我年纪相仿的小姐陆姣殊了。”

江缔无言。

她见过陆姣殊,是个性子开朗的孩子,但江缔知道靖国公夫妇答应的理由——岑府有家财,聘礼不会少,能够他们夫妇逍遥好一阵子。

但悲哀的是,整个靖国公府,陆洁雪作为承王妃无法明面上插手娘家事,淑妃是外家人,陆姣殊无力,陆停尚在书院学堂,诺大一个陆府能插手的,竟然只有陆迟一人。

可他陆迟身上还挂着一个“分身乏术”。

“明日我去……”

江缔正准备说几句,却被外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打断,江缔侧耳倾听,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养的鸟?”

江临回头“这是外婆送来的,两只金丝雀,放在金笼里头,挺好看的。”

说到一半,姐弟两个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千千万万只金丝雀,高堂庙宇,市井街头,深宅大院,哪里不是,谁又能避免?

看着倒是光鲜亮丽,实际上,一辈子也只有那一方天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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