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市的生活,对于安润柯来说,仿佛是一场恍惚的梦。
“听潮阁”茶馆坐落在一条僻静的老街尽头,面朝大海,终年弥漫着咸湿的海风和淡淡的茶香。老板吴伯是个寡言却精明的老人,眼神锐利,似乎能看透人心。他对外称安润柯是远房侄孙,身子不好,来养病顺便帮忙的,将他保护得滴水不漏。
安润柯住在茶馆后院一间小小的客房里,推开窗就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日子平静得近乎奢侈。他每天帮着吴伯晒茶、打理店铺,身体在缓慢的海滨气候和规律作息中,一点点恢复着元气。
吴伯似乎深知他的处境,从不多问,只是偶尔会泡一壶安神静气的茶推给他,或者在他望着大海出神时,状似无意地提一句:“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心里有事,憋久了伤身。”
安润柯感激这份沉默的庇护。他开始学着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感受阳光、海风、茶叶的清香。他甚至尝试着用吴伯店里普通的香料,调配一些简单的、没有任何特殊功效的安神香,仿佛一种对过去生活的告别仪式。
香灵变得异常安静。它似乎很喜欢海滨的环境,常常漂浮在窗边,吸收着阳光与海风中的能量,形态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实和稳定,那模糊的五官轮廓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类似“宁静”的情绪。它不再频繁地贴近安润柯,更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保持着距离,却又无处不在。
这种宁静,让安润柯几乎要产生一种可以永远这样下去的错觉。
然而,内心深处的不安始终如影随形。他害怕罗恣会突然出现,打破这一切。晚上,他依旧会做噩梦,有时是罗恣冰冷威胁的眼神,有时是师父被困的画面,有时……竟是罗恣虚弱倒下、无人救助的场景。那些来自香灵融合的记忆碎片,像一根根细刺,扎在他心里。
这天下午,茶馆里没什么客人。安润柯正在后院小心地翻晒一批新到的茉莉花干,吴伯则在柜台后擦拭茶具。
挂在门楣上的铜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欢迎光临。”吴伯抬起头,习惯性地招呼道。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讲究、气质却有些格格不入的男人。为首的是个年轻人,戴着金丝眼镜,神色倨傲。跟在他身后的则像个助理模样的人。
安润柯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心脏猛地一缩,连忙低下头,借着一排晒架遮挡住自己。那个年轻人他没见过,但那种精英范儿和隐约透出的、对周遭环境的不屑,让他瞬间联想到长生集团的人!
难道被发现了?!
吴伯却像是毫无察觉,笑着迎上去:“两位先生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小店吧?想喝点什么茶?”
那年轻人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古朴却略显破旧的茶馆里扫了一圈,带着一丝挑剔:“听说你们这儿是老字号,有什么推荐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后院。安润柯屏住呼吸,手心开始冒汗。
吴伯不卑不亢地介绍了几种招牌茶。那年轻人似乎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后院的方向。
“老板,你这后院的茉莉花,香气倒是特别。”年轻人忽然说道,“是自己种的?”
吴伯呵呵一笑:“老家亲戚送的,海边风大,种不好,也就是晒干了入茶添点香氣罢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忽然对助理使了个眼色。那助理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精巧的仪器,屏幕上闪烁着微光,似乎在进行着什么扫描。
安润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是能量探测器?!他们果然在怀疑!
他紧张地看向香灵。香灵似乎也察觉到了威胁,从窗边飘了过来,悬浮在通往前后院的门帘处,形态微微波动,散发出冰冷的警惕感。
吴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从容:“这位先生,您这仪器是?”
“哦,没什么。”年轻人收回目光,示意助理收起仪器,脸上露出一抹假笑,“职业病,看到特殊的花草就想测测成分。老板别介意。”
他又随意问了几个关于茶叶产地的问题,然后点了最贵的一壶茶,坐在窗边慢慢品着,目光却依旧似有似无地打量着整个茶馆,特别是后院的方向。
安润柯躲在晒架后,一动不敢动,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终于,那壶茶喝完,年轻人起身付账离开。
铜铃声再次响起,茶馆恢复了宁静。
安润柯几乎虚脱地靠在墙上,后背一片冰凉。
吴伯撩开门帘走进后院,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消失,神色凝重。
“吴伯……”安润柯声音发颤。
“是长生集团技术部的人,林未央的手下。”吴伯沉声道,他显然认出了对方,“他们果然摸过来了。虽然没找到确切证据,但已经起疑了。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
安润柯的脸色瞬间苍白。刚刚获得的宁静,如此短暂就要被打破了吗?
“对不起,吴伯,连累您了……”他愧疚地道。
“说什么傻话。”吴伯摆摆手,眉头紧锁,“老白托付的人,我自然要护着。只是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看来罗恣对你是志在必得。”
听到罗恣的名字,安润柯的心脏又是一抽。
“我们必须提前做准备了。”吴伯看着他,眼神锐利,“润柯,你老实告诉我,你对罗恣……到底是怎么想的?”
安润柯愣住了,不明白吴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我恨他囚禁我,逼迫我,害得师父……”他下意识地回答,语气带着恨意。
“除了恨呢?”吴伯打断他,目光如炬,“你怕他,这我看得出来。但除了恨和怕,有没有……一点点别的?比如,看到他虚弱时会不忍?听到他消息时会心乱?”
安润柯的呼吸一窒,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噩梦和记忆碎片,以及那次小镇黑暗中复杂的低语。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立刻斩钉截铁地说出“没有”两个字。
他的迟疑,落在了吴伯眼里。
老人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复杂:“孽缘啊……润柯,你身上有他的续命香,他骨子里刻着你的气息,你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逼迫与仇恨了。那香灵就是明证。它因你们二人而生,它的情绪,某种程度上,也是你们内心深处无法言说情绪的映射。”
安润柯如遭雷击,猛地看向一旁安静下来的香灵。
它的守护……它的依恋……难道不仅仅是本能……?
“我……”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吴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重新变得果断,“当务之急,是给你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我在离岛有处老宅,平时没人去,你先去那边避一避。等风头过了再说。”
“离岛?”
“嗯,坐船要两个小时,是个小岛,与世隔绝。罗恣的手再长,一时半会儿也伸不到那里去。”吴伯眼中闪过一丝安润柯看不懂的深意,“也许在那里,你能更清楚地想明白一些事。”
安润柯没有再问,只是默默点头。他现在就像惊弓之鸟,只能听从安排。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就在那个长生集团技术员离开后不久,一封加密的简短讯息已经发送了出去。
【目标疑似藏身听潮阁,能量反应微弱但存在。请求进一步指示。】
而接收这封讯息的人,此刻正站在望海市最高酒店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灯火阑珊的滨海之城。
罗恣看着手机上的讯息,手指缓缓收紧。
找到了。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通了电话。
“陈默,准备船。去离岛。”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仿佛暴风雨前的海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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