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风机的嗡鸣声在空旷的客厅里持续响着,温热的风流拂过顾星南湿漉漉的发丝,也稍稍驱散了一些她骨子里的寒意。她手指在吹风机按钮上顿了两秒才按下去,手腕僵硬地举着,像是在操控一件陌生的仪器。有几缕头发调皮地缠绕在一起,她耐心地、一点点用手指梳理开,指腹蹭过发梢的水珠,凉得让她指尖微微蜷缩。
江景并没有催促,她走到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边,给自己重新倒了杯水,又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倒了杯温水,然后安静地等待着。她的目光偶尔掠过顾星南单薄的背影,浴袍领口滑到肩头,露出纤细的锁骨,衣摆几乎垂到膝盖,衬得她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直到吹风机的声音停下,顾星南转过身,头发已经半干,蓬松地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小脸越发苍□□致。她看到中岛台上的那杯水,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关照。
“喝点水。”江景将水杯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杯底与大理石台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谢谢。”顾星南走过去,双手捧起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玻璃传递到掌心,让她冰凉的指尖找回了一丝知觉。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些许慰藉,也让她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
“跟我来。”江景放下水杯,示意顾星南跟上。
她带着顾星南穿过宽敞的客厅,走向一扇紧闭的房门。推开房门,里面是一间客房。装修风格和外面一致,极简,冷色调,但床头暖黄色的小灯亮着,在深灰色床品上投下一圈柔和的光。一张宽敞的双人床,铺着深灰色的床品,看起来柔软舒适。靠墙的位置有衣柜和书桌,角落里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以后你住这间。”江景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空空如也,“明天我会让人送一些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过来。今晚你先穿我的旧衣服将就一下。”
她说着,从主卧拿来一套干净的棉质休闲服,递给顾星南。“可能有点大。”
顾星南接过衣服,布料柔软舒适,带着和江景身上相似的、清冽的洗涤剂香味。她低着头,手指反复摩挲着衣摆的布料,声音细若蚊蚋:“……谢谢。”
除了谢谢,她似乎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那些涌到嘴边的疑问和不安,最终都被她咽了回去。
江景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仿佛随时会受惊的模样,顿了顿,语气放缓了些许:“这里的东西你可以随意使用,书房里的书也可以看。唯一的要求,保持整洁。”语气里没有命令的意味,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习惯的规则。
“嗯。”顾星南点头,将衣服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江景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她的行事风格干脆利落,并不习惯过多的温情脉脉。
就在她走到门口时,顾星南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不确定:“江……江小姐。”
江景脚步停住,回头看她。
顾星南抬起头,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充满了挣扎和困惑:“我……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吗?不需要……做些什么吗?”指尖用力攥着怀里的衣服,指节泛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听到让她难以承受的要求。寄人篱下的经历(即使是在那些所谓的亲戚家短暂停留),让她早已习惯了等价交换,或者更确切地说,习惯了被索取。
江景看着她眼中深藏的不安,明白了她的顾虑。她转过身,正面面对着顾星南,目光平静而坦诚。
“顾星南,我帮助你,不是因为你需要为我做什么。”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至少目前,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照顾好你自己,完成你的学业。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回报’。”
她看着女孩依旧迷茫的眼睛,补充道:“至于原因,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投资。我认为你值得,仅此而已。”
投资?顾星南似懂非懂。她一个一无所有的高中生,有什么值得投资的?成绩吗?可成绩好的人太多了。
但江景的眼神太过坦荡,语气太过笃定,让她生不出反驳的勇气,也……奇异地,稍微安心了一点点。如果是一种投资,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并非全然无用?她需要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我……我会努力学习的。”她攥紧了手中的衣服,像是立下一个誓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江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很好。”
她没有再多言,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顾星南一个人。她环顾着这个陌生、冰冷却又无比安全的房间,巨大的不真实感再次将她淹没。她走到床边,手指轻轻拂过柔软的被面,然后缓缓坐下。
身体陷进柔软的床垫,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是心灵上长达数日、乃至数月的煎熬和紧绷后的虚脱。
母亲的葬礼,亲戚的逼迫,父亲的失踪……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最后,定格在雨巷中,那个女人撑伞走来,将她护在身后的画面。雨水打湿了江景的半边肩膀,可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像一棵能遮风挡雨的树。
江景……
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个强大、冷静、仿佛能掌控一切的女人。
她把脸埋进带着清冽香气的柔软衣物里,肩膀微微耸动。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泪水和剧烈颤抖的身体,宣泄着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悲伤,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弱的希望。
这一夜,顾星南在极度疲惫和复杂心绪中昏沉睡去。而一门之隔的主卧内,江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雨后清澈的夜空和璀璨的城市灯火,拨通了一个电话。
“李律师,是我,江景。有件事需要你处理一下……”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冷静,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关于顾星南监护权、学籍以及处理那些麻烦亲戚的事宜。玻璃映出她挺直的背影,手里的水杯早已凉透,她却一口未动。
对于江景而言,收留顾星南或许是一时动容的决定,但既然决定了,她就会将一切纳入自己习惯的轨道,妥善处理。这既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掌控欲使然。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窗内,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灵魂,因为一个雨夜,被命运强行牵扯到了一起。
一个提供了避难所,而另一个,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这片陌生的领地。
未来的路会怎样,无人知晓。
但至少在这一晚,顾星南睡在柔软陌生的床上,久违地没有做噩梦。
而江景,在处理完公事和顾星南的琐事后,靠在床头,看着平板上助理发来的、关于顾星南及其家庭的初步背景调查报告,眼神深沉难辨。
报告上的内容,比她在巷子里看到的更加具体,也更加……令人唏嘘。母亲早逝,父亲嗜赌失踪,亲戚觊觎房产,只有一张全市第一的成绩单,在满页灰暗的文字里格外刺眼。
她关掉平板,揉了揉眉心。
看来,这个“避难所”,并不会像她最初设想的那样,只是一个短暂的、简单的收容。
那个叫顾星南的女孩,眼睛里藏着的,不仅仅是悲伤和倔强。
还有一股,像是被巨石压住的种子,哪怕只有一丝缝隙,也在拼命寻找阳光的力量。
江景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边缘,那里还残留着顾星南资料里,她高中成绩单上优异的数字。
那就让她看看,这场“投资”,最终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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