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顾星南站在玄关的落地镜前,最后一次整理自己的校服。
市一中的校服是经典的西装款式,女生是白衬衫、藏蓝色西装外套和格纹百褶裙。布料挺括得能撑起线条,袖口收得利落,不像以前的校服洗几次就软塌变形。她将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也一丝不苟地扣好,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略显苍白的脸颊。
镜中的少女,眼神里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怯意,但更多的是一种绷紧的、准备迎接挑战的肃然。
江景坐在餐厅慢条斯理地喝着咖啡,目光扫过镜前的顾星南,没有发表评论,只是看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
“嗯。”顾星南深吸一口气,拿起沙发上崭新的、印着一中校徽的书包。里面装着江景给她买的全套文具和已经预习了一部分的课本。
司机老张等在楼下。依旧是那辆黑色的轿车,载着顾星南驶向一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战场”。
市一中位于市中心偏文教区的位置,历史悠久,校门庄重气派。正值上学高峰,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地涌入校园。他们脸上带着重点中学学生特有的、混合着自信与些许傲气的光芒。
顾星南独自一人下车,站在熙攘的人群边缘,像一滴误入江河的油,格格不入。她能感觉到一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落在她这个陌生的面孔上。
按照之前李律师给的指引,她找到教务处办理了最后的入学手续,然后被班主任——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女老师带到了高二(七)班。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拍了拍手,教室里嘈杂的议论声渐渐平息。“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顾星南。大家欢迎。”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更多的是探究和审视的目光。顾星南站在讲台上,能清晰地感觉到台下几十道视线如同探照灯一般聚焦在自己身上。目光飞快扫过台下,撞见几道直白的打量,脸颊瞬间发烫,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用细微的痛感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大家好,我叫顾星南。”她的声音不大,但还算清晰,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以后请多指教。”
班主任指了指后排一个靠窗的空位:“你先坐那里吧。”
顾星南低着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那个位置坐下。同桌是一个剪着短发、看起来有些男孩子气的女生,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但没有说话。
第一节课是数学。老师讲课的节奏很快,知识点密集,很多内容直接衔接的是顾星南之前学校还没讲到或者讲得很浅的部分。她努力跟上,笔尖在笔记本上飞快地移动,但依旧感觉有些吃力。周围的同学似乎都适应良好,不时有人主动回答问题,思路清晰。
一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课间休息,大部分同学各自聚在一起聊天,没有人主动过来和顾星南搭话。她像一座孤岛,被隔绝在热闹的声浪之外。她拿出下节课的课本,假装预习,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周围的议论片段。
“就是她啊?转校生?”
“看起来挺安静的。”
“听说……好像是特招进来的?还是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感觉有点冷……”
窃窃私语像细小的针,扎在皮肤上,不致命,却让人坐立难安。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明艳的女生在几个同学的簇拥下,走到了顾星南的座位旁。她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从顾星南的头发丝看到脚上的鞋子——那是一双江景准备的、看起来普通但质感很好的白色板鞋。
“喂,新来的,”那女生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顾星南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那女生眼里的好奇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十三中。”顾星南报出她原来那个普通区重点学校的名字。
果然,那女生和周围几个人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十三中与市一中,隔着巨大的鸿沟。
“哦——”那女生拖长了语调,尾音里带着点轻慢的笑意,转身时故意撞了下顾星南的桌角,课本哗啦啦滑下去几页,没再说什么,但那种无形的界限已经划下。她转身和同伴说笑着离开,仿佛只是来确认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顾星南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泛白。笔尖在课本上戳出一个小小的墨点——那是她以前紧张时就会有的小动作。她清楚地意识到,在这里,成绩和背景是唯一的通行证。而她,两者都岌岌可危。
上午的最后一节是物理课。老师是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讲课风趣,但要求极为严格。临下课前,他扶了扶眼镜,说道:“这节课的内容是后面电学综合的基础,很重要。这样,我们做个小测验,就当摸底,不计入平时分,但我希望大家都认真对待。”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
试卷发下来,题型灵活,难度明显高于顾星南之前的练习。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前面的选择题还能应付,到了后面的综合计算题,她遇到了麻烦。正是昨晚困扰她的那种电路分析题型,只是变了个形式。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她后背的衬衫。她盯着题目,大脑有瞬间的空白。周围是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更衬托出她的无助。
不行。不能放弃。
她想起江景的话——“能不能站稳脚跟,靠你自己。”
也想起昨夜,她最终解开难题时的那点微光。
她重新拿起笔,摒弃杂念,回忆着昨晚的解题思路,一步步尝试着分析、列式……
下课铃响时,她刚好写完最后一个数字。手心的汗洇湿了笔杆,连试卷边缘都被指尖蹭得发皱。
试卷被收走,她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结果如何,她心里完全没底。
放学铃声如同赦令。顾星南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疲惫。同桌递来一颗草莓味的糖:“去食堂吗?”她指尖碰了碰那颗裹着糖纸的糖,又迅速收回,摇了摇头:“不了,谢谢”,她拒绝了同桌的邀请,只想尽快回到那个暂时属于她的“避难所”。
老张的车等在校门外不远处的固定位置。她拉开车门坐进去,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
车子平稳地行驶。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回放着今天经历的种种。排斥,压力,测验的煎熬……
但奇怪的是,除了疲惫和不安,她心里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肯熄灭的火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包带——那是江景给她选的宽肩带,磨不出红印,就像此刻心里那点不认输的劲,钝钝的,却很执拗。
那是挑战带来的,属于不屈者的悸动。
回到公寓,出乎意料地,江景竟然在家,而且是在客厅里,似乎刚结束一个电话会议。
看到她进门,江景抬眼看来,目光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怎么样?”她问,依旧是言简意赅。
顾星南放下书包,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有点难。”顿了顿,又补充道,“物理课,有个随堂测验。”
江景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题目带回来了?”
“没有,当场收走了。”
“嗯。”江景没再追问,只是淡淡道,“难是正常的。适应需要时间。”
她站起身,走向厨房,“洗手,吃饭。”
顾星南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如果……测验成绩不好呢?”
江景脚步未停,只有平静无波的声音传来:
“那就弄懂它,下次做好。”
没有安慰,没有责备,只有最直接的解决方案。
顾星南站在原地,怔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一直微微攥着的拳头。
是啊,那就弄懂它。
她走向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手指,带来一丝清醒。用冷水拍了拍脸颊,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她看着镜中泛红的眼尾,轻轻咬了咬下唇。
镜子里的少女,眼神依旧带着疲惫,但深处那点微光,似乎更亮了一些。
这个新战场,很难。
但她,不想就这么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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