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夏深刚讲完电话,正打算收起手机走人。
侧头瞥见来的人是她,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她脸上掠过,低头继续玩起手机。
这像是要冰释前嫌的态度么?
见他不吭声,许燃也憋着没说话。
就这样安静地对峙了两分钟。
宴会厅隐隐传来女声轻柔的吟唱,歌词模糊不清,只剩下舒缓柔和的曲调。
沈夏深回复完两条工作上的消息,见许燃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不说话也不走开。
不知作的哪门子妖,收起手机准备回去。
长腿刚迈出去。
“喂。”许燃出声喊住他。
要不是看在他穿了她的设计,先示好的份上,她才不会主动跟他说话呢。
沈夏深闻言停下脚步,看向她:“有事?”
这话一下把许燃问住,要说有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可要说没事,没事叫他干嘛,她吃饱了撑着啊。
他们两人打小认识,也打小不对付。
正常的社交模式,打招呼寒暄不在他们的社交范围内。
“没事不能叫你?”许燃有点语塞,盯着自己设计的服装看几秒,“挑礼服的眼光不错嘛。”
衬得你人模人样,有几分姿色。
想到这,许燃的视线不免顺着礼服领口往上,往他脸上多扫了几眼。
他以前的长相偏干净清冽,这几年长开了,轮廓线条出落得更加硬朗利落,眉眼深邃。可那双狭长漂亮的桃花眼,依旧透着股冷冷的嘲讽和不可一世的倨傲。
“嗯?”沈夏深眉梢微挑,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静默数秒。
沈夏深想起西装领唛上那朵小火苗,瞬间一脸了然,拖腔带调地“啊”了声:“这礼服是你设计的?”
见他如此识相,许燃微微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天鹅。
可没等她得意完,下一秒,她听见沈夏深闲闲地补上一句:“怪不得了。”
语气意味深长,带着微弱笑意,是他惯用的那副欠揍的腔调。
“怪不得什么?”许燃像被刺了一下。
“没什么。”沈夏深轻描淡写。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看他这副话里有话的模样,肯定没憋什么好屁,许燃有些恼火。
见她不依不饶,沈夏深轻扯唇角:“谢恩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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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要不是他经纪人来了,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不可。什么玩意儿,竟然敢叫我谢恩!谁让他穿我设计了,是我让他穿的么!让我谢恩,我谢他个大头鬼!”
四季温高级私人会所里,许燃穿着泳衣泡在私汤里,由于一口气骂得太久,脑袋有些缺氧,双颊染上明显的粉调。
“消消气,消消气。”李晓晓将服务员刚送来的果汁递给她。
许燃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慢慢缓过劲来:“你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晓晓继续和稀泥:“过分,简直不要太过分,什么人啊这是,别气啦。”
说起来,沈夏深昨晚会穿许燃的设计出席晚宴,跟她脱不了关系。
昨天下午,沈夏深在她的造型工作室做造型,原本定好的那套内场穿的高定礼服,尺寸上出了点问题。
李晓晓当时正好在工作室,就让助理拿了许燃的设计和另外几套高定一起送过去给他挑,谁知他挑中的正好是许燃的设计。
本来这事她是准备跟许燃邀功的,可惜昨晚被人打断了没说成,今天听她骂成这样,李晓晓现在是一个字也不敢提。
“不行啦,我头好晕。”许燃转身趴到池边,再次感叹跟那个八字不合的混蛋说话真的会折寿。
“要不上去吧。”李晓晓用手给她扇着风。
其实温泉水温并不高,她们下池到现在不过泡了十来分钟。
许燃不想上去,趴在池边歇着。
这池半露天的私汤建在私人会所南园,苏州园林风格,一面是古意屏风环绕,一面是青瓦白墙,茂林修竹。
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午后的风微寒,吹在发热的脸颊上有舒服的凉意,许燃有些昏昏欲睡。
李晓晓在她旁边扒拉着手机,昨晚各路名流星光各显神通,朋友圈被这些照片占了大半,刷下去真正好看的造型没几个,大多千篇一律,连照片都拍得乏善可陈。
她点开,放大,拉动快速看一眼,双击缩小,下一张。翻看了十几张,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将手机递到许燃面前。
“看,这是谁啊?这么美。”
许燃正阖着眼休息,听到声音睁开眼睛,长且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翕动了下。
放大的照片不是很清晰,有明显的颗粒感,却反倒给照片增加了氛围感。
女人侧坐着,月白色礼服勾勒出迷人身段,眉眼微垂,看上去若有所思,一绺碎发勾着精致小巧的下巴。
水晶灯的清辉落在身上,给明艳清绝的侧颜染上一丝迷离惝恍,比月夜下盛放的白牡丹还美。
“谁拍的?”许燃扫了眼,伸出两根手指将照片缩小,冯毓和她那几个影楼风小姐妹映入眼帘。
又是她们,许燃闭了闭眼睛。
“谁啊?”李晓晓转回手机,看了下微信名,是某家企业老总的千金,对于不熟的人,她向来备注得十分详细,“你认识她?”
“不认识。”许燃想起晚宴位置的事,手撑起脑袋看她,“对了,冯毓你记得吗?”
“冯毓?”李晓晓看了下照片里的人,用手指了指,“是她没错吧,以前好像跟我们一个学校的,怎么啦?”
“烦她。”
许燃泡得差不多了,闷闷地丢下两个字,起身用浴巾将身上的水擦干,裹上服务员递上来的浴袍,绕过屏风走出去。
屏风后面有间茶室,服务员掐着时间,备好了茶水和点心。
许燃一坐下,就有刚冲泡好的上等毛尖端到面前。
“那以后我们杂志社的任何活动都不邀请她了。”李晓晓坐到她对面,表白态度后好奇地问,“不过,她怎么烦到你了?”
许燃拎起润白的羊脂玉瓷茶杯,端详着里面透亮的绿色液体,慢慢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跟我说话老是话里带刺,我跟她之间也没有什么过节,高中毕业后就完全没有交集了。”
从小到大,那些大小姐哪个不是捧着她的。
虽然现在她的品牌夭折了,她不晓得她们在背后会怎么说,但没有一个人敢站到她面前来说三道四的。
她是实在想不通,这个冯毓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得罪她。
当她是好欺负的?
“说到高中,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李晓晓拿起桃花酥咬了一口,边思忖着边说。
许燃看向她,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一个桃花酥下去有点噎着,李晓晓喝口茶顺了顺才开口。
“冯毓高中那会,不是为了引起沈夏深的注意,天天给你送零食拎书包么,你有印象不,你当时一直没搭理她。”
“你说什么?”许燃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音量都高了几分,“她喜欢沈夏深?”
“严格来说是暗恋。”李晓晓淡定地纠正她,“那时候起码半个学校的女生都暗恋他,但敢去表白的廖廖无几。”
因为沈夏深出了名的毒舌,去表白的几乎都被他给说哭了。
许燃不屑地冷笑了声:“瞎了眼才会看上他,他除了那张脸长得稍微好点,其它方面简直一无是处。”
那可不是稍微好点。
再说,沈夏深其它方面也不是一无是处。
他成绩也很好,老是和你争全校第一。
篮球也打得很好,是学校篮球队的。
个子高,腿又长……
李晓晓在心里默默反驳。
许燃见她盯着茶杯念念有词,又听不清在念叨什么:“你说什么?”
“啊?”李晓晓懵了瞬。
反应过来迅速倒背如流地念出,许燃平时diss沈夏深的那些话。
“我说你说得对!他就是一花瓶,演戏拿奖全靠暗箱操作,国外拿奖那是走了狗屎运……”
许燃甚是满意地点点头。
-
午后阳光透过漏花窗投射在茶室地板上,光影斑驳,隔桌而坐的两人闲话漫谈。
窗外一道身影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朝里头的svip包厢走去。
一进包厢,冯毓将墨镜往下压了压,露了一双双眼皮略宽的眼睛。
“这光线也太亮了,帮我把屏风移到窗户那儿。”
等服务员过来的间隙,她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尚早,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屏风位置一换,窗棂漏进来的大部分阳光被隔绝在外,包厢内落入一片昏矇,仿佛黄昏提前降临。
冯毓这才放下心来,仔细摘下眼镜和口罩,拿出镜子整理妆发。
不想口红补到一半,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紧张到手抖,不小心把口红涂出了界,慌慌张张用纸巾擦干净。
刚擦完,脚步声已停在门口。
“冯小姐已经到了。”
“好。”
门推开时,冯毓转过头背对光线,胡乱用手指抹匀口红,迅速将口红和镜子丢起包包里。
等光线重新暗下去,她才转过脸去。
男人已经迈着长腿走到圆桌前,拉开椅子落座。
服务员双手奉上菜单,男人没翻开,要了壶碧螺春。
冯毓翻看了会,点了几道配茶的点心。
等服务员收起菜单退出去,她才看向那张让她魂牵梦萦多年的脸。
男人戴着棒球帽,细碎的黑发散落在额前,微微遮住那双瞳色极黑的桃花眼。
表情很淡,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透出一股冷淡的厌倦感。
安静片刻。
冯毓默默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无比温婉甜美的笑容。
“夏深,好久不见。”
听到声音,沈夏深略略抬眼,很是平淡极尽敷衍地道了声:“冯小姐好。”
他叫她冯小姐,语气客套疏离,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
冯毓脸上的笑稍稍凝固,很快恢复。
“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们高中是一个学校的。”冯毓极尽所能地套起近乎,“我们在同一层楼。”
沈夏深点了下头,表示听见了。
冯毓看他表情,应该是一点也不记得她了。
她不是没想过,毕竟她高中时算小透明一枚,沈夏深这种风云人物不记得她,也很正常。
幸好来之前她做足了功课,话题转到他肯定会感兴趣的电影领域。
冯毓聊起沈夏深在采访中提过的,那部最喜欢的电影,企图营造出一种他们志趣相投的假象。
可她讲了半天,现做的茶点都快上齐了,沈夏深全程没什么反应。
偶尔开口,三言两语就把天聊死了。
“……这部电影我反复好了好多次,里面的光影转场特写,每一个镜头都值得细细品味,越看越有深度,人物角色各有魅力,我觉得设计得最巧妙的还是电影的结局,你觉得呢?”
“不好意思,没看过,不了解。”
“……”
冯毓嘴角抽了下,脑子宕机了两秒。
没看过?
无知无觉咽下两枚杏仁糕,包厢内只余玻璃水壶热水沸腾的声音。
余光里沈夏深靠着椅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青釉禅定杯。
他手指清瘦修长,指骨匀称,茶杯在他手里如同一件艺术品。
思忖半晌,冯毓试着挑起新的话题。
“对了,昨晚《ELMA》的晚宴我也在,跟许燃坐一桌,本来想过去跟你打声招呼的,可担心打扰到你。”
闻言,沈夏深脑海中闪过许燃那张恨不得冲上来咬死他的脸,唇角扬起细微弧度。
见他终于笑了,冯毓瞬间来了精神,他和许燃不对付的事,学校没有人不知道。
“你刚从剧组杀青回来,可能不太清楚,她现在自己成立了个服装品牌,走手工高级定制路线。我听说啊,根本就没有订单,现在大家都在看她笑话呢。”
“是吗?”沈夏深掀起眼皮看向她。
屏风纸拢不住的光线投射在这张英俊的面孔上,漆黑深邃的瞳孔中仿若藏有整个浩瀚宇宙。
冯毓感觉自己的心脏,快得都要跳出来。
看来,说许燃坏话说对了。
她趁热打铁接着往下说:“对啊,我要是她,哪里还有脸出去抛头露面。”
一想到许燃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她就来气,品牌都扑街成那样了,姿态还敢摆得那么高。
昨晚说她鼻子歪掉了,害得她一夜没睡好,连做了几个鼻子掉了的噩梦。
一大早跑去医院做检查,医生说鼻子没歪,倒是脸,因为没睡好肿得厉害。
天杀的许燃!
为了这次相亲,她准备了多久,费了多少心思!
想到这里,冯毓几乎咬牙切齿地补了句:“搞得好像谁不知道她那些破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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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处于话题中心的许燃享用完下午茶,跟李晓晓一起去冲了淋浴,出来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说道:“谁在背后讲我坏话?”
李晓晓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又取过服务员手里的羊绒大衣给她披上。
“赶紧把衣服穿上,别风一吹待会感冒了。”
“哪有那么容易感冒。”嘴上这么应着,许燃还是乖乖把大衣穿好。
“待会做什么,晚上一起吃饭?”李晓晓问。
“我得回工作室一趟,晚上嘛,露姨让我去她家吃饭。”
两人边说着话边往外走,路过svip包厢,服务员正推开包厢门,送上最后一道茶点。
许燃不经意往里头一瞥,忽地停下脚步。
半暗不明的包厢内,一对男女隔着花梨木桌相对而坐。
女人穿了条修身长裙,勾勒得曲线玲珑有致。单手托腮,巧笑嫣然,整个身子明显往男人那边偏着,眼含秋波地望着他。
男人靠着椅背,姿态慵懒,似在认真听她说话,唇角很淡地牵了点弧度。
晦暗不明的光线下,气氛说不出的暧昧旖旎。
许燃一下认出两人,微微诧异了瞬。
倏然间,她恍然大悟。
原来这俩搞一块去了,怪不得一个鼻孔出气。
敢情她是他们play的一环?
对着别人笑得脸都快烂了,对着她就是,磕头谢恩吧你。
好你个沈夏深。
许燃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李晓晓显然也注意到了,见服务员往外走,拉着许燃往旁边走了几步。
“你看到了吗?”许燃问。
李晓晓点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思忖几秒,许燃不气反笑。
堂堂坐拥千万粉丝的沈影帝竟然躲在这里约会,还被她撞到了。
简直就是命中注定。
这恋情要是一曝光,他不得一夜塌房,直接塌到地下三层,糊穿地心。
敢叫我磕头谢恩,看看这次谁磕谁,谁求谁。
包厢门口有服务员守着不好下手,许燃跟李晓晓打了几个打手势商量,李晓晓比了个“ok”就过去了。
许燃见她跟服务员说了两句,那人就跟着她走了。
沈夏深,这回你完蛋了!
许燃走到包厢门口,从包包里摸出手机,打开照相机。
一手将包厢的门撑开条缝,另一只手将镜头对准缝隙。
手指轻触白色圆点,大功告成。
却听见咔嚓一声。
一道白光亮起。
许燃:“……”
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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