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崔家军大营辕门前,卷起草屑与尘土的风呼啸而过。崔琳站在猎猎作响的“崔”字帅旗下,身上不是冰冷的铠甲,而是一袭月白色的男式常服。上好的丝料随风微微浮动,衣襟与袖口用银线绣着疏朗的云纹,为她眉宇间那份崔琳的英气又添一分清润。此刻,她安静地伫立,眼神坚毅又带着温柔。
五十米外,李薿一身玄铁重甲,寒光在肩头割裂了夜色。他神情收敛,气息绷紧。第七遍“开始”的指令像弓弦拉满,空气仿佛也一并凝滞。许凯的手从冰冷的甲胄下探出,掌心稳稳托着那个小小的草编身影——枯草精心盘绕成躯干和四肢,深红的碎布缝制成简陋却充满神气的小兵服,最吸引目光莫过于肩后垂下的一角小披风,正是李薿初入军营时独有的标记。一个用草芥和布片拼成的微缩“自己”。
“替我守着它。”许凯的声音低沉,带着李薿特有的强忍着波澜的稳重。他将这微小的“自己”递给景甜,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她白皙的手背。那一瞬,景甜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指狠狠攥紧,这种触感真实而强烈,几乎模糊了崔琳与李薿的角□□限。她下意识地攥紧掌心,草茎粗糙的纹理刺入皮肤,将她猛地唤回现实——她必须挺直背脊,用崔琳的冷峻掩饰眼中的波澜。这带着他体温的小小“李薿”,就像一个悄然投入心湖的秘密,悄无声息地掀起层层涟漪。
马蹄声沉闷有力,马队载着李薿逐渐远去。那个挺拔如枪的背影,在天幕下渐渐缩成一抹深色。现场气息紧绷,导演的手指悬在对讲机上,目光牢牢追随那匹高大的黑马,等待着冲过五十米标旗。
标旗掠过马镫!李薿骤然勒紧缰绳,胯下战马长嘶一声,随即调转马头,干净利落地回身。他不假思索地一夹马腹,黑马如离弦之箭,再次全速奔向帅旗下那抹月白身影。马蹄疯狂碾压枯草,卷起烟尘,距离在飞速拉近,崔琳沉静的面容也在视野中迅速放大。
“阿莹——我要娶你!”
第一声嘶吼在高驰间爆发,带着少年人孤注一掷的朝气和纵横一切的决绝,穿透风声,重重撞在崔琳的心弦上。她指尖于袖内收紧,心跳如鼓。
“阿莹!我要娶你!”
第二声紧随而至,比第一声更雄浑,包裹着将军号令千军的气势与不容置疑的决心,震得空气都在嗡嗡作响。崔琳感到一阵难以遏制的热流涌上脸颊,这呼喊中的炽烈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十步!仅剩十步之遥!
就在飞驰至巅峰的瞬间,许凯突然用尽全力向后猛勒缰绳。可是那匹黑马,或因惊扰或因激烈,猛然发出暴躁的嘶鸣,非但没有立刻止步,反而疯狂甩头、四蹄乱舞,强壮的身躯抗拒着束缚,险象环生!马背上的许凯身体猛然晃动,手臂青筋绷起,死死控着缰绳,人与马在瞬间角力,气氛紧张到极点!
就在失控的边缘,在景甜眼中那张因全力控马而扭曲的年轻脸庞骤然放大、几乎要撞进她怀里的刹那——
“阿——莹——!我要娶你!!!”
第三声呐喊,如同熔岩喷薄而出,裂开夜色,带着极致决绝和撕裂的力量席卷全场。这声音已不是台词,而是灵魂失控边缘的咆哮!许凯脖颈青筋暴起,眼底燃起疯狂又赤诚的火焰,他将所有生命力和情感通通裹进这一声狂呼,毫不保留地打在景甜心上。那声音穿透她月白丝袍,冲破崔琳统帅的外壳,直达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猝然坍塌,又在这呼喊中被重塑。
景甜仰望着马背上搏斗烈马、汗如雨下、胸膛剧烈起伏的李薿。那一瞬的目光,分不清是李薿对崔琳的生死告白,还是许凯终于借角色的情感,将自身的热忱用尽全力倾注。那三声呐喊,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击穿戏与现实的界限。许凯喜欢景甜,这份情感早已在日夜相处与对视沉默里悄然萌发,此刻被角色台词的外壳炸裂,终于**暴露在旷野之中。情感的洪流将景甜完全吞没,她分不清胸腔里那几乎要炸裂的悸动,到底是崔琳被李薿震撼告白征服,还是她本人被许凯这无法抑制、失控迸发的真心摧毁。
接着,仿佛冰封湖面被赤热铁块击穿。一种炽热带着战栗的巨大甜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涌遍四肢,她的嘴角甚至不自知地牵动,崔琳一贯冷硬的唇线就在众人目光中,彻底舒展、绽放出一个灿烂明亮的笑容。眼中碎钻般的光芒几乎溢出。她也分不清这幸福,到底是崔琳终得所愿、守得灵魂告白,还是景甜本身,惊心动魄间清楚地接收到了许凯那句借戏寄情的誓言。月白的长袍下,身体发烫,一种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轰然炸裂,抛却了身份、环境与一切。
“卡——完美!!!”导演的破音呐喊终于撕裂凝固的空气。
掌声与欢呼还未爆发,许凯已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景甜身边,一把攥住她手臂,声音嘶哑、带着余惊与急切,“刚刚那马……没吓到你吧?”他紧盯着她的脸,急切的关切溢于言表。景甜这才从心跳如雷的冲击恢复,慌乱摇头,目光却落在他紧握缰绳的手背——鲜红的血痕自旧伤处裂开,沿着汗水蜿蜒而下,触目惊心。她心猛地揪痛,几乎本能地探手去摸自己腰间崔琳用来藏匿暗器的特制皮囊,里面静静躺着几片消毒棉片。这动作急促本能,全然脱离了剧本安排。
夜里,营地沉入清冷月色。“小兵李薿”被景甜小心地放在房车小窗台中央,沐浴在月光中。许凯裹着浴袍,手捧一杯已凉透的咖啡,静静坐在她身旁,两人身边一片安宁。白日里的嘶喊与狂奔,此刻仿佛遥远梦境。
“那匹马……”景甜的声音很轻,带着尚未完全平息的后怕,指尖点着草人肩头的红披风,“刚才那一下,真怕你控不住。”她转头看向许凯,他脸上还有残留的疲惫,眼里的红血丝在月光下分外清晰。“那三声……第一声,是少年掀开一切障碍的鲁莽,只想将心意吼到你耳边。”她顿一顿,呼吸微急,“第二声,是将军的宣告,仿佛天地都要为它让道。”她的指尖不自觉收拢,仿佛感受到那时涌来的情感浪潮,“第三声……是在失控边缘,在极限的瞬间,李薿,或者说……是借他的身体,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灵魂深处最滚烫、最不容置疑的东西吼了出来。那已经不是台词,是真的。”
许凯沉默地望着她,月光为他剑眉星目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色。他许久才低低开口,嗓音沙哑:“最后那一下,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不能让马冲到你那里。”他微微勾起嘴角,笑容里藏着疲惫,又很真切,“然后就只剩下一念——哪怕喊破嗓子,也要盖过一切噪声,让你听见,让所有人都听见。”他没有去解释那声音究竟属于李薿,还是属于他自己,但两人彼此都明白,这份诚意已胜过千言万语。景甜静静凝视他,白日里的呐喊与失控仿佛又在耳边回响,但在此刻的夜色和他平静的话语中,终于成为两人共同心跳的记忆。
收工的哨音划破寂静,悠扬绵长。许凯放下冰凉咖啡杯,起身,那高大的影子将景甜包裹。他走向车门,手搭门把,脚步却又顿住。他转身时,冷淡月光洒在他的脸上,未卸妆的剑眉下,眼底深邃如夜,藏着白日风暴残存的火光,以及专属许凯本人的深情。
“等到天下太平……”他低哑开口,这是李薿的台词,但此刻却承载着更真挚的意味。
景甜心跳再度漏跳一拍。她自然应和,声音轻柔、仿佛怕惊扰月色,又异常清晰:“你我并肩,同游乐游原。” 崔琳的回应,在寂静的房车里、在彼此凝视里,早已褪去剧本的铅字,像一份穿越白日悲喜、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承诺,沉淀在月色里,添了无尽暖意与可能。
草编“小兵李薿”在窗台下一动不动,肩上的红披风在月光下也柔和了棱角。旷野上那三声呼喊、战马失控的嘶鸣与狂奔的身影,都已随夜色渐散,如一场惊梦。只有这片亘古的月光还记得:记得月白衣袂中的颤抖,记得铁甲与汗水交织的气息,记得那烈马失控瞬间的惊心动魄,也记得那在崩溃边缘用尽全力喊出的灵魂告白。就是在这动情的碰撞下,李薿与崔琳,许凯与景甜的两颗心,共振成夜色中滚烫的星火。那星火或许微弱,却已深深烙进彼此心底,不可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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