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劲涌，飞沙走石，嗡嗡鸣响间忽然响起少女清澈的笑，“弃阵，往死里打！”一声令下，风力急剧减弱，无数紫影从我身旁掠过，径直冲进对面以翎羽作防的阵气。
我茫然望向四周，只见土粒崩塌，天雷引闪电纠缠，为积云所降，叫嚣着消失于天际。
“是天罡与地煞？！”我恍然忆起年少时某场酣畅淋漓的茬架，记忆中的场景与眼前的景象重合，“那这里是……”
没错，这里便是靖灵，那个我逃避许久，不敢归的地方！
我慌忙四处张望，重重人影外，遥遥玉兰间，我一眼便认出那张深刻入脑海的脸，还是那般温润如玉，依旧那么仙气卓绝。
他站在雪白的玉兰树下，犹如迷途的仙子，寂寞又艳羡地俯瞰凡尘，蠢蠢欲动而又小心翼翼。
我忍不住轻笑，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居然觉得这一刻是我见过他最生动的瞬间。
“姐夫！”
喧嚣人群中，一名少女蹦蹦跳跳朝他跑去，静夜如水，连同他沉静的眼眸，随着这个轻快的身影，泛起温柔的涟漪。
“姐夫，看到了吗，我们打赢了，厉不厉害？”少女点着脚俏皮地问。
微微垂眸，他掩饰着眼中几欲溢出的光，恰好看到她手中的玉珏，随口道，“这玉甚好。”
岂知，少女得了夸奖，乐得直接将玉递给他，毫无芥蒂道，“那当然，这可是师父送我的及笄之礼，我今儿才发现，这玉好用的很！”
他微微攒眉，将玉挂回她的兵器，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见玉如见人，往后切勿冒用。”
“哦。”少女乖觉地将玉收回怀中，像是做错事一般吐了吐舌头。
他立马移开目光，将头侧向一旁，却怎样都掩不住唇角越渐加深的笑。
热闹了一夜，回家时，少女显然有些累了。
他看着晕晕乎乎的她，蹲下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上来吧。”
我从未仔细观察过他，所以我不知，当他背着我行走于月色中时，脸上竟会是如此恬淡的笑，就如外出务工的男子，傍晚归家，瞧着忙里忙外的妻，露出的笑容，朴实无华，归心无倦。
背着不重的人，行着不远的路，他却越走越慢。
一声叹息浮起在暮色间，沉静又悠远，“下次守阵，记得守好阵眼，眼散，阵及破。”说这话时，他目光凝重，似在担忧她或有可能的受伤。
少女如梦中呓语般喃喃，“不打紧，我不一样。”
他很奇怪，“怎么不一样？”可当他听完这其中原由，一时间陷入沉默。
我看着他推开房门，将沉睡中的女孩放置床榻，随手拿起她的兵器，将自己一半的灵魄化于其上，淡淡的紫光冲散暗夜的漆黑，他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脸，将兵器置于她枕边，转身走出房间。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在做多么寻常的事，可我知道，修者一生至多可化三件灵器，他将一半的灵魄都给了我，那他自己……
我望向门外，在门合起的瞬间，借着月光我看清他的脸，他脸上是一种多么欣然，多么安逸的神情啊！不似同姐姐相处时的琴瑟和鸣，也不是和撒妮年少时的嬉笑欢闹，那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满足，满足到我的心也随之怦然而动。
忽然间，我似乎明白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又到底在逃避些什么……
灵光炸裂，沙粒溃散，眼前的幻影如流沙过隙，顷刻不复存在。
我望着幽暗的岩洞，过了好久才记起所在何处，回忆里的温馨对比现实的寒凉，一时竟叫我黯然神伤。
冷风吹过，纱幔翩飞，一片幻白间，泣声四起，凄婉哀凉。
我撩开纱幔，望向竹屋前曦微的光晕，鬼王似受了很重的伤，白衣伏地，颓然不起。
我轻轻走向她，似乎忘记就在不久之前我们还曾刀剑相向。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设防，只是抬头望着竹屋，不知在想些什么。
“居然是他！”幽静中传来一声哀叹，“你的鞭子居然由他所制？”
她在说谁？
我恍然记起姐姐口中的故人，那个人曾替我接腿，也曾用我的半截腿骨制成灭灵。
为何鬼王会突然提起这个人，难道我们在幻境中的际遇有所不同？
“你识得为我制鞭之人？”不由自主，我向她靠近。
“岂止认识……”一声轻叹带起无限凄然。
“真没想到，居然是你！”她慢慢转身，慢慢抬头，将脸完全曝露在我眼前，不知为何，她脸上的脓疮尽然消散，露出原本娇美的容颜。
待我看清她的相貌，心中大骇——
她不正是在北漠袭击我的绿衣女子，人称鬼面千秋的廖姝？！她怎么会在这儿，又怎么会抽离生魂？！
怔愣间，只见她缓缓起身，挣扎着朝我走来，我回想她与人争斗时残忍的手段，忍不住向后退却。
“你……别怕……”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出，溅在我脖颈间，一片温热。
她伸出手，血红的指甲已然不见，只留指尖，瘦骨嶙峋。
“我撑不了多久了，”指着我的手腕，她轻声道，“回去告诉你姐姐，她想要的都在这里，我不和她争了。”
垂眸，我望向手腕上的七彩琉璃，一弯月牙闪现其间，像是富有生命力般，幻白透亮。
忽然之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曾有秘闻，修身死，魂未息，若以生魂供养，或可还续其命。
莫非，她想要复活什么人？
未及我细想，她像是油尽灯枯，佝偻褴褛的身体如流星玉碎，分崩离析。
我慌忙施法伏灵，想将她封入灵囊以待轮回，只可惜，包裹在她身上的怨魂过重，宿主削弱，寄群反噬。
不过多时，那凄婉哀凉的生魂便如烟残碎，消散在混沌中，未留下一丝痕迹。
“辰星哥哥，我错了”是她和着血泪留在世间最后的话。
离开鬼窟，我绕回太行镇，正值夕阳西下，漫天苍华。
坐在小馆里，我斟了一碗酒，一口饮尽，喉咙清苦。
若非修囊里的锦盒，我几乎认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傍晚，平凡到让人忘记匆忙。
可怎会相同呢？
回想鬼窟里的一切，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到一个将自己困死的人，生魂离体，以鬼锁形，不得往生。
她口中的辰星是谁，她又为何会放弃仙籍，困顿鬼窟？
轻抚手腕上的珠串，我直面朝西，夕阳染云霞，描的正艳。
一坛酒上桌，我笑问店家，“我要了第二坛吗？”
店家摇头，却道，“这酒钱早有人付了。”
我：“？！”
许是看出我的疑惑，他为我斟酒，接着道，“那位客官还让我给您带句话。”
“什么话？”抄起酒碗，我正要喝，只听，他缓缓道，“说是，您玩儿够了记得回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