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朗朗，我侧坐于窗橼之上，环望窗下那一片池塘，月夜幽静，清风微凉，偶有莲蓬在荷叶里荡漾，嬉闹若池蛙一样。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靖灵的夜了。

这般闲适的，安全的，宁静又悠然的夜，像是刻入骨血里的期盼，我想拥有，又怕拖住了脚步，欣喜又矛盾。

抬眸望星空，我想起在姐姐房里看到的浮影，影像模糊，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周身上下散发出的仙气，让我断定他并没有恶意。

难道他便是鬼王千方百计想要复活的人？

那么，姐姐想要的也是这个人？

晚风吹过，吹散了荷塘，也吹乱了我的思绪。

心底里一直埋藏着的疑问，悄悄的、小心翼翼的、不敢声张的浮现——

还记得我初次同姐夫伏灵，暗夜归家，他送我回院，自己却去往院子的另一端，那里离姐姐的居所相距甚远。

我曾问他为何要往那儿去，还记得，月夜下，影影重重一声叹息，“夜猎晚归，扰人清梦。”

这话的确在理，可我却觉得说出此话的人，在无际萧瑟的夜里，显尽孤凉。

自那时起，我便隐隐发觉姐姐与姐夫之间似乎有种微妙的距离，那种彼此之间彬彬有礼、谦恭自谨、互不干涉的关系，甚有别于寻常百姓家的亲密，一度让我觉得这才叫做真正的举案齐眉。

可有时，细细思索，我仍会惶惑，这种异乎寻常的疏离，究竟是为何？

这么多年，我将此疑问埋葬，像个闭着眼睛生活的人，恣意的理所应当。

可是今夜，似乎所有疑惑都迎刃而解，所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蓦然浮现的人影？

魂魄相融，我平生第一次遇见。

我可以断定，那盈盈月牙里供养着的是一个人的生魂，那么，此人的魄必然来自于姐姐手腕上的裳珠。

固魂养魄，鬼王付出的可是生命，那么姐姐呢？

她没有灵力，她根本看不到浮影，她做这一切所欲为何？

灵力？！

电光火石间，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锦，等你长大，我们一起云游江湖，战遍天下！”

那时的我，站在石凳上才将将够得着她的脖颈。我记不得那是在几岁，也不记清那是在哪里，我只记得她那双飞鸾凤眼，里面闪烁着的是堪比繁星的璀璨。

我还记得那年三月，我笑着邀她一起伏灵。

那时的我，看不懂她眼底的哀伤，更没有理解那声忍耐又悲凉的叹息。

她说：“你去吧，做你想做的事，至于武林梦，我早已放下。”

所以，她是用毕生修为换回来一缕残魄？

她为了执守一个人，竟然放弃了整个武林梦？！

喉头蓦然一紧，我再看不得那繁星闪烁。

关上窗，我踱步至桌畔，缓缓坐于榻上。

灯罩里的烛火还亮着，偶有灯油飞溅，噼叭作响。

我忽然很想喝酒，很想一醉方休。

伸手探入修囊，取酒的同时，我摸到了南茗留给我的荷包。

千头万绪间，又浮起南茗隐忍而复杂的眼，竟叫我忽然很好奇，这荷包里究竟装着个什么秘密。

对着烛光，我轻轻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眼，只是一眼，我震惊错愕——

那摊在手心里的，光斑闪耀，竟然是一枚五瓣梅花镖？！

这是……

熊熊大火随记忆扑面而来，我躲避不及。

暗夜漆黑，那立于房檐上的人，轻纱拂面，只露一双嗜血的眼，如狼潜伏，蠢蠢欲动。

“呵……”阴冷又自嘲的笑意几乎是瞬间占据我的心房，一浪高过一浪的冲击几乎要卸掉我所有的理智，握紧飞镖，我近乎疯狂，“我竟未料到，刺伤我的人，居然是你！”

……

入夜的靖灵，犹如沉睡中的雄狮，酣畅的姿态里隐匿着一股迫人的危机，尤其在历经劫难后，越沉寂，越危险。

身着战袍，我隐匿在亭廊暗影里，害怕瞬行会冲撞新布的结界，只好躲过巡夜的修士，悄无声息地溜出门去。

我要去找南茗，我要亲口问问她，我手背上的伤是否拜她所赐。

我更想知道，当年火烧靖灵、暗夜刺杀，在整个事件中她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夜风萧萧，我急掠于楼宇，越过庭堂，横穿栏桥，就在我拐出内园的瞬间，一股强风自身后袭来，灵力迅猛，令我躲避不迭。

我下意识地挥起灭灵，返身抵御那强势而来的攻击，偏偏风力一转，灵力以破竹之势一分为二，掠过我的发，擦过我的脸颊。

好闻的檀香自鼻尖轻轻划过，香气如影，蓦然勾起我熟悉的记忆。

这不是巡夜人，这是……

心若止水，顷刻漾起涟漪。

“你要到哪儿去？”

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犹如一股凉风，瞬间刮乱我本已纷乱的思绪。

缓缓转身，我望向身后之人，一袭长影伫立于栏桥之上，以圆月相衬，染尽霜华。

迎着月光，我望向他模糊的面庞，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连那声叫惯了的“姐夫”都似迷失在风中，再也无法轻易唤出口。

他凝望着我，目光深邃，忽而迎风而起落到我面前，与我咫尺相距。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曾经总是洋溢着温暖的面容此刻在月色映衬下极尽苍白，就连那双温柔的眼眸都淡淡蒙上一层寒霜，压抑了隐隐透出的绝望。

“你要逃到哪儿去？”

直面向我，他更近一步，眼底的情绪太过强烈，迫得我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他似是慌了神，猛然握住我的手腕，炙热的手掌，殷切的瞳眸，那撞碎了绝望的愤怒，终于不受抑制地显露，“你想要逃到哪儿去？”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混乱间，我猛然撑住他的胸膛，想要尽力拉开我与他的距离，只可惜，不论我如何挣扎，那岌岌可危的距离只有越来越近，须臾之间，他倾身而下。

只听一声叹息浮起在耳际，无奈又悠远，“你又能逃到哪儿去？”

我：“……”

他拉起我的手腕，轻轻摩挲，眼里的痛色早已掩盖愤怒，指尖掠过经脉，笑的颇为寂寥，“有时候，我可真恨我自己，教了你那么多，叫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离开。”

温暖的呼吸拂过脸颊，有点伤感，有些委屈，仿若一年之前，他红着眼喊我回家，可我偏偏执拗地离开了他。

“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钝痛犹如锥心刺骨，散尽我所有的挣扎。

我还记得在幻境里看到他背起我时所展露的笑容，简简单单，心满意足。

我忽然很想看他再笑一次。

轻轻地，我缩回推他的手，慢慢向他靠近，“其实，我并不想逃。”

月色如水，浅笑如风。

我凝望着他，“可是我能不逃吗？”

淡淡的希冀柔风似雨，化去他眼底所有的忧伤。他轻轻抚上我的脸，用最轻柔最温暖的声音道，“请你，等一等我。”

……

2020/08/10：和姐夫重遇的八百字居然写了我两个多星期，写了改，改了删的，反反复复，终于还算满意啦～～～

2020/10/29：和姐夫重遇的片段我又改了两遍，希望这段比之前更好。谢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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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十六章 战乱囹圄引彷徨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