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卫若漓出了寝宫,正要往中元殿去,宫道上忽然有宫娥迎上来,朝她福拜道:“陛下万福。”
卫若漓抬眸看她,认得她是凤宣殿里的嬷嬷素安。
她眯着眼睛,等着人开口。
素安低着头,恭敬地回复:“陛下,今日立春,太妃宫里备了年新的碧螺春,邀您过去一道品赏。”
卫若漓默声,没有立时应承她。
慕容音邀请她去喝茶,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戏。
她留了慕容音一命,并非是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对她如今来说,没有了丈夫和儿子,孑然孤自活在这个她筹谋了半生的皇城内,最后一无所有,老死宫中,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卫若漓神色自若,轻笑着说:“难得太妃有兴致,竟有空闲邀朕喝茶,朕若是不去,岂非辜负太妃一片美意。”
素安是慕容音身边的老嬷嬷了,不论什么场面,都镇定游刃有余,她低头也笑着,把话说得不卑不亢,道:“陛下说笑了,太妃日日都在念叨着陛下,祈愿陛下身体康健,大梁国运昌盛。”
卫若漓睥睨着眼前的老妇,默默盯了她许久,忽然轻讽笑起来,随后迈脚往西六宫的方向走。
素安知她没有拒绝,也提步跟了上去。
凤宣殿内,慕容音坐在落地罩内的铜镜旁,阳光从捎间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她的膝头。她轻轻垂眸,神色惘然,看着空气里的那些灰尘在那道光亮里漂浮游荡着,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
“姑母,这只凤钗好看么?”身后传来一道轻快悦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满怀期待地问她。
慕容音转头,看向站在妆奁台旁的姑娘,笑靥明媚的拿着手里凤钗,往自己的云鬓上插戴。
十六七的姑娘,总爱戴花穿粉。
她想起自己十六七的时候,也似这般天真。
慕容音牵唇,道:“筝儿,你先下去。”
慕容筝听罢放下手里的凤钗,有些不高兴地努了努嘴,随即又伸头往殿外望了望,小声地问她:“姑母,她真的会来吗?”
慕容音知晓她的心思,自那日她进宫撞见了卫若漓,就有意无意向她提起,慕容音这才知道,慕容筝是看上了卫若漓。
她笑了下,遮住眼中盘算,温声道:“放心吧,你先到外间,等姑母的传唤。”
慕容筝抿了抿唇,说好,然后出了内间。
一刻钟后,素安带着卫若漓从殿外进来。
慕容音起身,笑道:“陛下来了。”
卫若漓站在门槛上,没有应她,抬眼打量着这座曾经奢华的凤宣殿,半晌之后才叹道:“数月不见,太妃日子过得可还顺遂,朕瞧着,这凤宣殿比起往日,倒清减了不少。”
慕容音慢条斯理牵唇,两人之间暗潮汹涌,彼此的恩怨也心知肚明,可放在明面儿上,说出这些客套话来,忽然觉得可笑。
慕容音转身往地屏宝座旁走,淡声附和:“托陛下的福,哀家日子过得虽然清减,却也时时刻刻纪念着陛下的恩惠。”
卫若漓没有再与她多费口舌,迈脚跨进门槛,提袍坐在旁边,开门见山道:“太妃叫朕前来,有事么?”
慕容音看向她,神色淡然,笑道:“自然是喝茶的好事。早前儿,底下呈上来一小罐碧螺春,哀家尝了倒好,所以便想起陛下来。要说碧螺春,曾经南玥盛产的碧螺春是天下一绝。也不知陛下在南玥待了多年,是否尝过。”
卫若漓眸光微凝,神色在一瞬间骤变。
慕容音抬眼觑她脸色,瞥见她一言不发的难看面容,无声轻笑了下。她提起南玥,无非是要借机羞辱卫若漓,目的得逞之后,笑着抬头朝外道:“给陛下上茶。”
不一会儿,慕容筝端着茶盏进来,她今日是特意打扮过了的,宫装襦裙穿得鲜亮,人还未进殿,鼻尖下就飘来一阵脂粉香气。
卫若漓从不用香,因此对任何稍浓郁一点的香味,都会觉得冲得头脑发晕。
她抬眼看去,只觉得面容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面。
“陛下,请用茶。”慕容筝将杯盏端过去,与眼前的人对视了下,脸颊顿时染上一抹飞霞。
自那日一面之缘,慕容筝就像掉了魂一样上了心,后来她打听才知,那人竟然就是当朝女帝卫若漓。
那日一眼万年,四目相撞的那一瞬间,慕容筝记了很久很久。那双眼睛温润清冷,就像天上的谪仙一般,高贵无尘。
卫若漓坐在那里,鼻尖下浓重的脂粉味刺得她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轻蹙眉,并没有伸手去接那茶盏。
慕容音目光在两人身上打量了个来回,随后开口解释介绍:“这是哀家的侄女,叫慕容筝,今日进宫陪伴哀家。哀家听闻陛下丹青写的好,不知道有没有空当,教教哀家这个笨侄女。”
这话说得不敞亮,卫若漓从不知道,自己的字有一天居然也有会被别人称赞的时候。
她重新抬头打量眼前的女孩儿,面容圆润稚嫩,瞧着年纪应该比她小了不少。
一双眼睛生得倒是漂亮,细瞧起来,竟和师泱有那么两三分的相似。
慕容音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好女风的事情天下皆知,自从那之后,朝内朝外有不少人给她送女宠。
有巴结,有讨好,当然,也有送奸细的,只是不知道,眼前的慕容筝,是属于哪一种。
卫若漓收回视线,轻笑着接过她手里的茶盏,她捏着茶盖刮了刮杯里的浮沫,静默了片刻,并没有喝杯子里的茶水,随手放在了一旁桌上。
“朕的丹青并不出色,只怕教坏了太妃的侄女。”
她并不打算安插一个明晃晃的奸细在眼前,所以没有多周旋,起身便就要离开。
“是么,陛下可识得这个?”
卫若漓还未迈出门槛,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去看,看见慕容音的手里勾着一枚龙纹玉佩。
她一下怔住,目光紧紧盯着那块玉佩。
那块玉佩她不陌生,是师齐随身佩戴的东西,上面缠着的宫络还是师泱亲手做的。
卫若漓猛然抬头,目光凌厉,看向慕容音。
质问她玉佩的来历。
慕容音慢条斯理牵起唇瓣,知晓卫若漓是认得这样东西的。
她淡淡笑道:“陛下果然是认得此物的。”
“他在哪里?”卫若漓没有与她多费口舌,她派人找了近数月的人,没有任何音讯,可却没有料想到,人竟会在慕容音的手上。
慕容音起身,将那块玉佩扣在卫若漓腰间,不动声色地轻声道:“人,哀家会替陛下好好照拂的,陛下不必担忧。筝儿,将碧螺春端来,陛下还不曾品尝过。”
慕容筝听罢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要再去端那杯茶。
卫若漓抢先开口:“不必了,朕的书房里还缺个研墨的随侍,”她看向一旁的慕容筝,“姑娘若是不嫌弃,今日便过来吧。”
说完,没有再有任何犹豫,转身出了凤宣殿。
慕容筝看着远远离去的颀长背影,一时有些没明白过来,前一瞬还说了拒绝的话,可看了块玉佩,转眼就又答应了。
她神色恍惚地问:“姑母,她这是什么意思呢?”
慕容音默了半晌,才慢慢开口:“不妨事,筝儿。如今天下易主,姑母的将来,都要倚仗你了。”
慕容筝听见她的话回身看她,姑母说要倚仗她,可那双眼睛里,分明带着另一种得逞的笑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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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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