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晚上十点后。
嘉宾都在各自的房间里。岑岬和项往走出别墅,跟拍敬业地跟在后面。今天还是在下雪,到了晚上雪更大了。两个人顶着风雪走到后面院子,岑岬给项往一把铁锹,自己手里也拿了一把,指着一块被特意做出标记的位置,说:“在这里。”说完,岑岬又给他一副手套,“戴上,冻手。”
项往低头戴好口罩和手套,他换了身黑衣服,休闲裤,卫衣,短款羽绒服,戴了个棉线帽,拿着铁锹在地上铲了几下。
节目组“藏尸”的位置不深,坑也没有压实,两个人挖了十来分钟,就把三具“尸体”挖出来了。岑岬蹲下身,拿着手机照在坑里,光很亮,但是范围和强度明显不够,光照下去时有时无,三具形态不同的“尸体”东倒西歪地靠在土壁上。
尸体做得还算逼真,腐烂的衣服,皮肤怕吓到嘉宾和观众,倒是没有刻意做成腐烂的样子。项往跳下去,试了一下重量,还挺重,一具大概有个四五十斤重。
三具假尸体都搬进那个房间之后,他们还需要把翻出来的土还原回去。等到做完这些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雪还没有停,岑岬和项往的衣服和帽子上面覆盖了一层雪。
进门时发现贺劭坐在一楼的沙发上。岑岬打了个哈欠,本来打算互相将身上的雪帮着清理一下,现在也很自觉地耸了耸肩,跟摄影师说:“咱俩互相拍拍,就回去睡觉吧。”
项往鼻尖有点红,室内温度很高,他脱掉了外套,只剩下里面一件黑色的卫衣,卫衣领口有点儿大,而且因为刚才搬东西和挖土的动作导致衣服不太整齐,往前倾了些。
项往走回门口。展了下脱下来的外套,将雪都落在门外,才又重新走回来。
贺劭温热的手碰了碰项往的耳朵、脸和脖子,暖热了他的那一片被冻得冰凉的皮肤。项往很温顺地,贴近他,同时还将手放进了贺劭裤子的兜里,动作有点像抱着贺劭。
“冷不冷?”贺劭问。
“有一点。”项往回答。
“搬‘尸体’好玩吗?”贺劭问。
岑岬说话自带点淡淡的幽默,项往有两次被他逗笑了,笑得不是很明显,就是唇角有个弧度,其中一次包括他们填完土后推门进来看到贺劭时。
项往点了点头。
贺劭“嗯”了一声,等到项往的脸和手都暖和了,才握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拿出来,从桌子上拿过来一杯温度正好合适的水,递给项往。项往接过来后发现不是单纯的水,里面有味道,放了预防感冒的药,药味还挺明显的。
项往抬起手腕,喝完了。
贺劭帮他整理好卫衣,项往穿这身很显小,帽子将头发收进去,只有脖子那里还拥了一点烫弯的发梢。这些项往自己都能做,但是贺劭看到就想帮他弄好。
项往取下帽子,里面的头发有点乱,但还是很帅很好看。贺劭拿走他的帽子,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力道稍微有点大。
正好下来找东西,站在楼梯中间的岑岬挑了挑眉,哼笑了一声。
……
真的在很认真地玩这个游戏的人只有孟雉,潘清扬全程心不在焉,佴致和濮谦偶尔在她想不明白的时候说两句。贺劭很早就想明白了尸体应该在哪儿找,昨天又知道岑岬和项往在外面做什么,所以没怎么参与,并未影响孟雉的游戏体验。
根据节目组给的线索,临近第三天夜幕,孟雉终于到了海报前面,跟着指引,揭开了海报边缘,露出后面的金属隔板。这个隔板是岑岬弄的,上面的图案都是他自己设计,然后去店里一下一下自己敲出来的,中间偏右的位置是朵玫瑰,加上一些暗纹,银色的,很漂亮。
[三名游客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他们的情绪都有些激动,脸色涨红。
游客1:“今天已经12月3号了,可是婚礼的主人为什么还不在?那封邀请函明明说……明明说只要我准时参加并完成这场婚礼……我就……”
游客2脸色阴沉:“你就什么?”
游客1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这种语气跟我说话!难道你心里没鬼吗?你们俩能出现在这里,不也是跟我一样……有见不得人的事吗?”
2:“别说笑了。我们又不是你,虚伪狡诈的东西,说放不下老婆女儿,其实在外面还有儿子。被拍到照片知道害怕了?你出轨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1暴怒:“……你!”
2拿出手里的纸,微笑着说:“白天岑先生让我们写出来这里的真是目的,否则永远也不能离开……这些你不是都写了吗?”
1的眼神逐渐变化,从凶狠变为嘲讽,冷笑道:“能在这里的人有谁是无辜的吗?你又为什么来这里?因为你当时杀死**抢走他的作品时,全都被录下来了!说什么天赋才华,你有吗?都是抢来的。你会遭报应。”
始终沉默的游客3终于开口:“报应会降临……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
“什么?”
游客3好像完全游离在他们之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低声念道:“谁是替代者?谁在等待重生?谁在期盼死亡?人们心中最珍贵之物是什么?你以为的,是否真的会如你所想?世界将陷入永远的沉寂,它们在黑暗中爬出来,寻找人们心中最恐惧之事。”他走到2面前,摘下自己的帽子,他的肤色有种诡异的苍白,动作也像一个牵线木偶,如果再配上“咔咔”的音效,那么谁都不觉得他还是人。
1和2都看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叫:“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他们对视一眼,雪夜里高速行驶过的车辆,带着全身都是血的人走向了最隐秘的地方。一个人夺走了他的钱,另一个人夺走了他的画。
游客3的眼里有很浓郁的悲伤,他似乎是在思考,又像是怀念:“我确实死了,可是他去找岑先生将我换了回来,他代替我去死。我活了,他死了,可是没有他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想要的,是我想要的吗?”
岑先生说:“如果家人、天赋、爱人,失去这些能够换你们不死,你们愿意吗?”
游客1:“我愿意。”
游客2:“我愿意。”
“游客3”面露讽刺:“我不愿意。”]
孟雉撕开了海报,打开隔板,里面的场景,让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三具分别属于“1、2、3”的尸体平放在地上,里面的道具上面都溅了很多血,电脑桌、键盘以及灰色的长毛地毯上,也全都是血。隔板后是扑面而来的腥味。
孟雉又摸索了半天,打开了两个房间之中的转门,她对坐在里面的岑岬说:“我们找到了,我要实现愿望。”
岑岬说:“好。”
岑岬:“但是你们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答案让我满意,我才能放你们离开这里。”
你害怕失去的、珍视的、可以高于生命的,分别是什么?
……
[游戏结束,嘉宾获胜]
孟雉问:“项哥呢?”
贺劭看向岑岬。
岑岬愣了一下,接着说:“节目组要给他做造型……但是正常安排是结束的时候他要回来的。”
贺劭给项往拨了电话,一直响到自动挂断。他走出去,边拨电话边在二楼找过去,最后在某个房间听到了铃声,他打开门,走进去。项往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屏幕亮着,但是没有看到人。
岑岬看了眼洗漱间的门,发现门是从锁上的,他打算走过去把门打开,被贺劭拦住了。
贺劭边开门边说:“你们出去吧。”
……
很安静,水声一直在响,是从没有关紧的龙头里面掉出来的,水滴掉下来,掉在水面,有节奏地“滴滴答答”地响着。洗漱间的灯要从外面开,里面无法控制,因此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里面几乎看不到一点光线,伸手不见五指。贺劭凭着感觉,知道项往在哪里。
他靠着墙站着,脊背微弯,手紧紧扣在墙面上,手指因为过于用力都有些痉挛,如果他放开手,会发现手已经抽筋了,动不了。
项往并不怕黑。贺劭进去之后又重新关上了门,也没有开灯。
项往的呼吸声很重,左边耳朵戴着一只耳机,岑岬早上给了他这个,可以听到岑岬那边的声音。
耳机里,他听到贺劭念了三次属于项往的名字。每次好像语气和语调都有些不同,但将他的名字读出来时声音缠绵而温柔。
项往被困在黑暗里,一半是阴影,一半是光明,直到后面有个工作人员发现这个外间的灯开着,走进来关了灯,光亮消失,项往彻底地陷入在黑暗当中。
水声,他的生命中似乎无时无刻都能听到水声……水滴的声音,出租屋水从花洒里落下来的声音,陈婉云从高楼一跃而下血液无声地漫向远方的声音,重物落入湖中的声音……那个遥远的南方小县城里,项往还不到十八岁,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
在这之前的几年,他攒钱买了一个二手手机,屏幕碎了一个角。项往拿这个手机也不做什么,看看视频,看a市什么样,外面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上高中之前他很瘦,皮包骨头的那种瘦,所以挨打的时候会很疼,因为每一下好像都打在骨头上,要把骨头一寸寸碾碎的疼。中考结束后他去区里的学校读书,住校,学校里有体育生,每天早晨六点前就会在操场跑步,做一些训练。他还在手机上面学一些锻炼身体的动作,就这么坚持了三年。不过等他不那么瘦了之后也没人敢打他了,因为项往学习成绩好。
临高考前一周放假了,项往分到的考场在县里,他收拾了东西回去,他高中的班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好考,别有压力,平常心。你以后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项往郑重地点了下头,说:“谢谢嵇老师。”
那个班主任叫嵇承扬,应该是项往在八岁之后遇到的第一个会告诉他“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话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成立的,也是第一个告诉他“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人。项往高中毕业后,有机会就去看他,直到后来嵇承扬因为车祸去世。去世的时候刚过完四十岁生日,他和老婆结婚、生育都比较晚,女儿才五岁。
或许真的是命运使然,但这四个字对于项往来说太残忍了。
家里还是爷爷那时候留下来的老房子,很多年没有人去翻修和养护,已经塌了很久了,没办法住人。项往住在学校的保安室里,有个保安算是他的表叔,帮他打了几天掩护。
“今天真热。”傍晚后,表叔抬起衣领扇着风走进来,外面的热气也带了进来,“你在吃饭?”
项往把用保安室里的小电锅做好的菜放在桌子上,说:“给你做的。”
对方动了动鼻子,说:“味道不错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项往换好衣服,把书折起来放好,说:“我去上厕所。”
“嗯你忙你的。”
项往上完厕所,在门后面的水龙头下面洗手,有几个男生走进来,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带头的那个很胖,个子比较矮,边走边说:“变态回来了?”
项往没管他,洗好手往外走。
另外几个人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墙面上。项往穿的是短袖短裤,衣服外面的皮肤被晒黑了一点点,和别的位置形成很明显的差别。脊背撞在墙上,他比其他人都高,挣扎了几下,衣服边缘往上推了一点,晒黑的分界线露出来。
有个男生夸张地说:“你怎么这么白?”他掀开项往的裤子,将半截大腿露出来,肌肉紧紧绷着,那条腿很漂亮,每一块肌肉都和生物书里画的一样标准。
“松开!”项往用手肘撞了一下卡着他肩膀的人,吼了一声。
“*你大爷的敢**的打我,你想死了是吧?”被撞的那个人踢了一下项往的腰,这个人不是同性恋,也对男人的身体没有想法,后面的话单纯只是出于直男的对于同性的羞辱,他对项往骂道,“你**的死变态要j8有什么用?你有种站起来给我看看,我打得你这辈子都是个软货。”
“哥,你在做什么?”
陈不来很轻很轻的声音钻进了项往的耳朵,他的脑子突然“轰”一声响了一下,他没有办法再思考,只有从心底而生的恶心与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他不知道陈不来为什么会出现在高中男厕所的门口,也没办法冷静地去思考他后面的行为会不会对陈不来造成心理阴影——他总是会考虑很多东西。
听觉中出现那些人对于他的性征的羞辱早已习以为常,但在这种恶毒而直白的羞辱里,此时又加入了他同父异母的六岁妹妹清澈而好奇的疑惑,或许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对于从小就刻意地回避一切未成年甚至成年女性接触的项往来说,就是一盆刺骨的冰水浇在了他的头上,扯断了他最后一根理智。喉结不停地在颤抖,奋力压抑住从心底喷涌而出的无奈、不解和愤怒,他的全身都在发抖,像一个病人,或许是一个癫痫的病人,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思绪仿佛飘在空中,无法挣脱一切枷锁的绝望和无力感不断地掐紧他的心脏。
“松开!”项往用力挣脱开缠在他身上的手脚,在理智全无的情况下,一拳打在了按着他大腿的人头上,其他人本来要去重新按住他,就看到他抬起手,左手用力落在了一根断掉的金属铁条上面。按下去的力气太大了,铁条瞬间捅穿了他的手掌,血从手背“簌簌”地喷了出来。
陈不来的眼睛被人遮住了。
“我*!”有人骂了一句,“平时闹闹就算了,你们有病吧他都快高考了还这么弄!你们知道他模考分有多高吗?还能怎么办快去叫老师啊……”
项往将手从铁条里取出来,手垂在身侧,血顺着指尖疯狂地掉落在地上。
跑吧……
离开这里……
每个人都会死,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死是什么?死是“享福”。
他跪坐在湖边,一头扎进了水里。身体不断地往下沉,鲜红的血则在不停地向上浮。
当时已经很晚了,地平线吞掉了最后一点日光。项往睁开眼,看到水面上铺下来的,柔和的光。
我不想死。
我要活着。
我凭什么不活着。
项往自己从水里爬上来,手完全僵住了,他又去了医院,一周后参加了高考,最后成了理科市状元,全县都挂着祝贺项往的横幅。
……
“我知道……失去才是常态。”项往低哑的声音显出疲惫,他抬手,将手落在贺劭脖子后面的疤上面,“我每次去看嵇老师,都能看到他的办公室或者家里放了很多花,是他以往教过的学生送给他的。后来他去世了,我再去看他,墓地里总有几束新鲜的花。陈不来总跟我说,她想妈妈……我想救陈婉云,可是她也死了。你是……最重要的,我害怕,我睁眼闭眼,我每天……都在害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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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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