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1日。

戊寅年四月初二。

傍晚七点。

时间飞逝吗？

不。他觉得没了书信来往的日子，简直难熬极了。

西山顺利开矿了，温煦在锦户那一次发疯之后再没去过西山，也再没见过锦户。

可以说，他呆在这个济仁医院里，谁都没有见过。

就连药资都没人给消息进来。

锦户派了更多的士兵，简直就是要将这个医院围得水泄不通。

锦户真的又疯又傻，像没了脑子一样。

荣昭是不会来的，擅离职守可不是荣少尉的做派。

温煦站在窗边，指尖不住摩挲着手里这块最近心爱之物。

怪不得说玉养人。

温润暖滑，和人一样是从内里透出来的光泽。

温煦抬了手，看着手心那块小玉牌，眉眼舒展，指尖点了点上头浮雕出的小东西。

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吵嚷的动静。

他抬头看过去，发现是一个男青年和一个黄包车夫，不知为何就在医院门口吵了起来，门口今天守着的是王玉，那个实则跟了井上的家伙。

王玉抬脚走了过去，在两人旁边说了几句，那男青年便骂骂咧咧的进了医院，那车夫冲着青年的背影吐了口唾沫。

那青年该是听到了，回身就要抓着车夫的衣领揍人。

王玉面上很难看，周围的日本兵也没人帮他，只是抬了枪杆子对着那两人，他只得自己上前解决这个麻烦。

温煦在窗边看热闹的身影突然僵住。

他从吃了饭上来就没开灯，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那颗长了叶子的树他就想起年节时荣昭猛地一下从树上窜出来把他揽回去。

看到院里的亭子他就想起去年同荣昭一起在廊里说话的样子。

眨下眼，就又变成了他跟着袁倚秋以为楠橞牺牲后喝完了闷酒，袁倚秋倒是唱着戏咿咿呀呀的跑了，留他一个人在亭子里吹冷风。

然后，荣昭就来了吧。

现在，他身后，这间屋子里，真的来了人。

温煦整个人紧张的眼前发虚，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进来的。

温煦有理由怀疑，可能是某个抗日积极分子来杀他以儆效尤了。

那人越靠越近，似是发现了温煦僵直的身子，不再放轻脚步，猛加了速来到温煦身后，双臂紧紧将温煦锁在怀里，哑声道：“热闹好看吗？”

几乎是那人靠上来的一瞬间，温煦就知道是谁了。

“能有你相好儿好看？”

那道暗哑的声音再次从温煦耳边擦过，还带着凉气的双唇就这样贴在了温煦的耳廓上。

“荣、昭。”

温煦一字一顿的轻声念过身后人的名字，那人不住的在温煦侧颈上蹭来蹭去。

那双温凉的唇亲过了温煦的耳朵、侧颊，就去了侧颈。

“嗯。”

温煦忽然伸手将窗边的纱帘拉上，屋内变得比方才还要昏暗。

只留了半扇窗子照明。

温煦转了身，荣昭的双手还搂在他腰上。

温煦对上了那双极浅的双瞳，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乖，说不出来就抱会儿。”

荣昭看见了温煦的动作，抬手顺着温煦的后颈，哑着嗓子说完这句话，按着温煦的后脑将人压在了自己怀里。

“好阿煦，抱抱我。”

荣昭嵌在温煦颈间，闭着眼深深闻着那道清香，事到如今，究竟是竹是松是檀他也分不清了，只觉得温煦身上格外的好闻，格外能让他躁动的心平复。

温煦手心抓着那白玉牌，听话的抱上了荣昭的腰。

感受到腰间的触碰，荣昭收紧了力气。

温煦发觉荣昭来的事实，是因为鼻梁的疼痛。

瓮声瓮气的从荣昭怀里说了两个字，荣昭没听清，凑近了温煦的后颈低声问：“什么？”

温煦不打算回话了。

他抬了抬头，将面中那碍事的眼镜摘下去，放在了荣昭肩上，重新闷头扎进了荣昭怀里。

荣昭不知道温煦做了什么小动作，两人抱了好长一会儿，抱到荣昭身上的凉气都消散，浑身都沾染上了温煦身上那道清香的时候，荣昭开始发笑。

他一笑，胸腔的震动将肩上的眼镜给震掉，掉在了温煦的头上。

温煦轻啧一声，荣昭收了声。

两人松开了点距离，荣昭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皱眉的温煦，才要开口说话，就见温煦抬手将镜链挂在了他耳朵上。

荣昭的脸上被镜腿戳了两下，温煦错开了荣昭的眼神，将那两条镜腿折回去，正要重新抱的时候，荣昭一言不吭的将温煦抵在了墙上。

温煦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荣昭，放在荣昭身侧的手攥上了荣昭的衣角。

他看懂了。

荣昭知道他看懂了。

温煦看懂了荣昭眼里的神色。

跃跃欲试、蠢蠢欲动的，像满腔的热火升腾到了眼眶，灼烧了他自己，也烫到了温煦。

“好阿煦，亲亲我。”

温煦的心腾地一下提到了心口，他管不住了，就快要从胸前跳出来了。

荣昭看着还有些发愣的温煦，面上的笑更好看了，那双眼睛都弯了起来。

温煦有些看呆了，直愣愣的看着荣昭眼睛里的细闪，顺着碎光看到了荣昭的鼻梁，紧接着就来到了荣昭开口说话的地方。

应和他一般，荣昭开口说话了。

“亲阿煦。”

荣昭叫完温煦停了话，直到温煦抬头再次对上荣昭的那双只盛了自己的眼睛。

温煦那金丝眼镜还挂在荣昭的侧脸上，有点像个兵痞子，土军|阀。

荣昭勾起嘴角，缓缓低下头凑近温煦。

直到温煦只能看到荣昭的嘴唇的时候，荣昭垂眸，盯着眼睫震颤的温煦，轻轻碰了下温煦的鼻尖，再侧头去亲了温煦颊边的小痣。

温煦吞了口水，紧抿着唇敛眉看着荣昭的鬓发。

不知道为什么能想象出触感，可他不记得自己摸过。

就在此时，温煦的大脑被唇边一个温热触感给闪空了。

“张嘴。”

声音在他面中传来，可他觉得像是四面环绕而来。

张开嘴的那一瞬间，温煦闭上了眼。

很自然的，不再需要任何人提示了，这方面，人都是无师自通的。

又轻又浅的细啄让深陷黑暗的温煦听到了镜链打在镜腿上的声音。

转瞬，荣昭不再满足于轻风细雨。

狂风骤雨，永远都是荣昭带来的。

温煦轻哼两声，那双细白的手先是摸到了荣昭前侧的兜掖了东西进去，才顺着摸过荣昭的前胸，一手搭在荣昭肩上，一手揽上荣昭的脖颈，抚到了荣昭后脑那坚硬的碎发。

荣昭短暂的停下，两人抵着前额，双双垂目盯着对方嘴边的银丝，荣昭再次偏头换了个方向继续深|入渴求那醉人的味道。

荣昭的手只掐在温煦腰侧，温煦就抖了两下。

两人被迫停下，温煦正得了空疯狂喘息着来自荣昭身上的气味，荣昭再次低声笑出了声，搁在温煦腰侧的手又收了一次，温煦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再一次轻抖了一下。

荣昭靠在温煦肩上，吻上了温煦的喉结，一手固定好温煦，一手在温煦另一侧腰上揉着。

温煦浑身滚烫，荣昭轻啄着寻到了温煦的耳廓，温软轻扫着他的耳尖，感受着怀里人的不断颤抖。

荣昭用气声轻缓道：“我夫阿煦这般娇娆，日后可如何受得住你夫昭的折腾。”

温煦放在荣昭肩上的手骤然拍上了腰侧还在给他挠痒痒的爪子，放在荣昭后脑的手揪着荣昭从他颈侧抬起了头。

荣昭以为温煦羞恼了，却没曾想温煦竟直接将他的头按下来。

再一次的雨中狂欢，是温煦为荣昭带来的。

如胶似漆，用来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

两人猫在黑着灯的屋子里，荣昭坐在宽大的椅子里，温煦被他抱在怀里。

桌上放着一个茶杯，荣昭喝了一半，还是温煦实在听不惯他那粗哑的嗓子。

但还是心疼多些，从徐州连赶了两天的路，恐惹人猜忌，没敢开车，走了一路。

荣昭这时才想起自己一身脏污，忙要让温煦下去，可温煦态度强硬的将人扣在了椅子里。

坐在荣昭腿上的人衣襟还散乱着，露出了白皙脖颈下的小片美景。

“好阿煦，给我找身衣裳也行，方才见你没忍住。”

温煦蹙眉看着荣昭，手上拿着杯子送到荣昭面前说：“不烫，喝了。”

荣昭又接过杯子将水尽数喝下后，温煦才将杯子接过重新放回桌上。

荣昭抖了抖腿，温煦就在他腿上跟着抖。

“老实点儿！”

温煦拍了下荣昭的腿，俯身凑上去在荣昭身边嗅来嗅去，除了一身汗臭，还是能闻到那股属于荣昭的味道。

荣昭脸有点热，掐着温煦的脸将人推开说：“别闻了啊，听话。”

说罢，荣昭将温煦推起，从椅子上起身时，不忘抬袖子将他坐过的椅子擦干净。

他还是觉得脏，扭头刚要叮嘱温煦明天找人来擦擦，就见温煦垂着头站在那儿不言不语。

荣昭转过身，就看见了砸在地板上的盈盈闪光。

他不是傻子，但这个时候确实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俯身凑近了温煦，却被温煦双手挎上了脖颈，静静的趴在他肩上哭。

这个时候无论他再怎么脏污令温煦难忍，他也不想离开了。

半月有余，他也听闻了温家老太太去世的消息。

此刻手放在温煦腰上，那人忍不住又抖了下，荣昭却不想笑了，他将人收紧在怀里，一手在温煦后背上缓缓拍着，像荣念九一样的哄着温煦。

“我已知晓奶奶去世了，没在你身边，是我的错。”

“北平这么乱，我狠心将你一人抛下躲清净，是我的错。”

“才来了你这儿，知道你不喜脏，还滚着满身泥来亲你，我的错。”

“我阿煦神仙般的人物，若是哭肿了双眼，岂不是成了核桃神？”

本不想笑的人，却说着说着没骨气的笑了起来。

温煦在荣昭肩前抬了头，却也还是垂着头，缓缓摇着头带着鼻音说：“不是你的错，你没错，不是你的错。”

“那——”

“我觉——”

温煦才鼓足了气抬头要冲荣昭说话，只说了两个字就又哽咽地说不下去。

荣昭看着抬手捂着自己的温煦，看着椅子突然想起了方才究竟是哪里开始温煦情绪不对的。

他心里放下了石头，搂上温煦呢喃着：“知道你心疼我。”

“知道我阿煦心疼我。”

“我真的高兴。”

荣昭缓拍着温煦等人平复下来。

良久，温煦再一次抬头，也是觉得今日他的脾性有些怪，怪骄纵。

斟酌了许久，才将方才没说完的话完整的说出来。

“我只觉，你喜欢一个人脱凡出尘的时候，也要接受他落地为泥的样子。”

“何况，是为了见我。”

温煦说完，又骂自己当初为何要写那信把他从千里之外招来，一路凶险重重，如何平安。

荣昭拽着人让人坐在椅子上，单膝跪在地上，抓着温煦的手在温煦腿上揉了又揉。

“得阿煦，我之幸。”

“荣昭三生有幸，幸得温煦欢心。”

荣昭看着仍旧不肯再说话的温煦，突然将一件很久之前的事说了出来。

“阿煦，我同你说件事。”

温煦抬眸瞥了荣昭一眼，咧开嘴角冲他道：“我知道为何你喜欢我了。”

温煦觉得奇怪，问：“为何？”

见温煦开了口，荣昭那双眸子亮了起来，抓着温煦的双手放到自己心脏处，郑重其事的开了口。

“37年，你回国前，我拆了我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