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芸急忙忙从前院跑过来,看到江芙的房门仍自关着,才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坐过去,俯在门缝里往里看了看,却发现她在里面拿纸糊住了。
灵芸压低声音,想喊得大声些,又不敢喊得过于大声:“小小姐!”
里面的人未予应答。
灵芸声音略微提高,喊了第二声:“小~小~姐~”
她听到有个物件搁在桌上的声音。
一会后,传来里面的声音:“芸姐姐,什么事情?”
江芙将自己关在里面已经一天了,除了之前江大人、江夫人和王青梧先生能敲门进去给她诊病外,余者一概不见,还将所有的门缝都用纸糊了,连窗户那边也不例外,瞧着她灵芸直着急:“小小姐,里面放着炭盆,你可不能把所有的缝都糊上啊!”
她听多了贫家寒季为了取暖,一家人围着一个炭盆,将四周所有门缝、窗缝都用破布塞严实了,结果一早起来,全家殒命的事情。她的小小姐好不容易从生死关上闯了过来,千万不能因为畏惧严寒结果把自己这么不明不白熏没了……
又过了一会,江芙在里面回答:“芸姐姐,且放心吧,屋里没有炭盆。”
“……”
灵芸怔了一下,随后跳起来,声音也不压着了:“小姐你说什么?这么冷的天气你屋子里不放炭盆?你先前刚大病一场,还未好好调理,现下又染了风寒怎么办?”
江芙道:“我听爹爹和先生说,我的病大概是疫疠邪气……我怕传了出去,害了大家。”
灵芸松了一口气,劝慰道:“小姐,你勿要听这些吓唬人的话。这些郎中先生惯能胡说八道,自己医术不精便说人得的是什么疑难重症,他这几日抓着全府上下早晚检视,搞得我们人心惶惶,结果三日已过,大家不都好好的,哪来的什么疫病?”
江芙迟疑着:“我听到还有个婢女也说,我得的病证她也得过,便是那什么从东洲传来的死疫……”
灵芸又道:“小姐说的是黛月吗?这更不可信了!黛月是从那死人炼狱里爬回来的,染个什么死疫倒也正常,但她现在不也好好的?那我们云澜是什么地方?我们云澜都百来年都未有战事,政通人和、物阜民丰,安宁富庶之天府上国也,旁的国的人挤破脑袋都想来入籍,无端端的哪来什么疫疠?小小姐勿要再听那王郎中吓唬人,大人今日也已下令开府,一切都恢复如旧了。灵芸待会儿给小姐做小姐最喜欢吃的冰乳糕,比那霜华酪坊做的强上百倍!”
里面的江芙显然是听着的,但仍顾自不语。依了她先前的性子,若是听到冰乳酪了,肯定立刻把门开了。
吃的不行,灵芸又生一计。
她用双手捂着嘴,贴着门缝,再次压了声音道:“小小姐~你道今天晚上府里来了什么人么?你没有兴致去看看么?”
果然,江芙回了句:“来了谁?”
江府因着江荨素来桀骜,自恃才高,在朝廷左右逢源不得,故而府内极少有宴请。
灵芸见一句话终于勾起了江芙的好奇,眼看开门有望了,愈加添油加醋:“好俊俏的一名公子!连我们厨房快五十岁的厨娘张妈都躲去前院看了。他带了一个管事,抱着一个盒子,围了条莹润亮泽的白狐裘,肩背如琢,坐那椅上端端儿如玉竹抽枝、雅态翩然,一双眼睛更比寒潭映月还要清冽些,回答着大人的话不矜不伐、进退有度,一看就是读了许多书、气华难掩的高洁子弟……”
“唉……”江芙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打断了她,“芸姐姐,你平时是看了多少戏本子,才能将一个人描绘成这般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灵芸一时语滞,莫非夸耀得过了头,反遭了小姐反感?
于是,她又道:“这美中不足倒也有的,这公子多少驭人无方了些,他带的那管事竟大咧咧在外堂走来走去,四下观摩,一点规矩也无!我粗粗瞧了便过来告知小姐!”
里面的江芙再次迟疑了一下,说道:“想是爹爹的侪友来家里造访了。芸姐姐,你去前面忙着吧,小心那处缺了人手。”
江芙毕竟只有八岁,对那些郎君公子未有兴致,也是正常。
灵芸仰天叹了口气,搬出最后的杀器来:“小姐,你知道那公子怀里抱着的是何物吗?”
“不说是一个木盒?”屋内已经亮起了灯,但灵芸瞧不见江芙的声音,只闻的一个声音淡淡传来。
灵芸再问:“是个木盒子没错!那小姐知道木盒子有什么异样么?”
江芙停顿了一下。
唔……作为礼赠带着上门造访的木盒子定然是大有深意的。
但是是送给父亲的盒子,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父亲身为军器监监卿,虽然交通文武,工部、兵部、礼部甚至刑部都可能会与父亲有所交涉,但在太平之世的云澜,父亲在朝廷的权重未必紧要,不然这些年来,父亲无论再怎么矜傲,也断难极少有人上门造访。
按灵芸的描述,这个公子听起来年龄并不大,有无从仕都未可知,他会有什么难处是需要军器监的监卿帮助的呢?若想习武从军,当去找兵部,若想入仕从文,当去找户部、礼部或者那高高在上的三公,若想当个探案查访的,那找刑部也未不可。
难道此人竟是对军械制造有兴致?上门拜师来了?
这倒新奇……
若是如此的话,那盒子里的当是顶好的机巧制造工具,或稀世未见的机巧宝贝?!
“灵芸!”
江芙一声大喊!
灵芸蓦地一震,本能回道:“小姐,奴婢在!有什么吩咐?”
那门猛地打开,江芙站在里面,疾声问道:“那盒子多大多高,是什么材质,有什么纹饰?一眼看去有什么奇处?”
看到开门的江芙,灵芸倒抽一口冷气,久久不能回神。
等她的脑子在冰凉的寒意中终于冷却下来,她默不作声,伸出左右双手,又将门重新合了起来,将江芙重新关在里面。
“小姐,你还是待在屋内吧,一时不要出来了!”
换了江芙在里面急促敲门:“好姐姐,你快告诉我,那盒子有什么奇巧的地方?你偷偷抱我出去,我去看上一眼也好!”
灵芸两条粗壮的手臂像铁钳一样交错锁住房门,又用敦实的身子紧紧顶着,硬是不放江芙出来。
只等被她求得没法了,才心软说道:“小姐,你且宽心养病,那盒子没有什么奇特的,就是雕刻了两只雁子。”
“恩?两只雁子?”
灵芸点点头:“对!两只雁子!”
两只鸟的盒子有什么奇趣的,真是枉费她费尽这般心力了,还被灵芸看到了自己这般模样,早知道不急着开门了……
灵芸叹口气道:“只是小小姐,你大概是不知道吧,在民间有个习俗是‘以雁为聘’,用雕刻了雁子的木盒装了物件上门,难免未有求聘之意。”
“啊?”
江芙惊道:“求……求聘?聘谁?”
灵芸望着天空想想:“大概是黛月吧,只有黛月才配得上那般样貌的公子……”
虽然小姐身家看着更般配些,但总不至求小姐吧,她家小姐才八岁!但是黛月,那相貌风姿,被哪家公子看了去,求作妾室倒是极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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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刻,江家已经摆上家宴。
江荨、常氏坐了一边,赵沛和赵谨坐在对面。
江荨和赵沛难得喝了些酒,酒意所致,便开始畅谈当年两人同拜一师,青灯黄卷,双双苦读,一同赴考的旧事。
末了,江荨望了会赵谨,道:“我与润荇结识的时候,也是小谨这般年纪罢!不成想,一转念竟二十年过去了,润荇有了二子一女,幼子竟如我当年同般大了。”
赵沛望了眼赵谨,眼中有不能掩饰的自豪神色:“我赵润荇自己才华比不得茂卿,倒也算生了个成器的儿子,亦也算王天不负了!”
江荨听了,说着“恭喜润荇,贺喜润荇”,又向他举起杯来。
赵沛亦回赞道:“茂卿生的小芙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稀世女才!我那两个逆子逆女,如有小芙一半的灵慧机敏、乖巧懂事,也不枉我为他们操劳半生了,幸好后来有了谨儿,才有所弥补。”
常氏在旁边帮着倒酒、施菜,她夹给赵谨的菜,赵谨无一不应,统统夹着吃了。
回想江芙那这不吃那不吃的挑食模样,常氏忍不住心下赞叹,只是那赵谨好像除了吃饭,只安静地坐了,话都不说一句,一时判不出过了这几些年,他的才学长进如何。
常氏尤记得,三年前江芙随着江荨从赵府回来,气嘟嘟憋了一肚子气,对她说道:“那赵二哥哥,自己愚笨,父亲和赵伯父问的《算经》的五道原题,一题都答不上来不说,私下里却内涵我照本宣科、鹦鹉学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现下看着赵沛对儿子无一不满的自豪样子,常氏心下也犯了嘀咕,莫不是过了这三年,这孩子脑子竟然长开了?
而后瞥到已被江荨收了放在高案上的那个双雁酸枝木木盒,心下又涌起一缕疑虑和不安。
虽然她知道江荨与赵沛交情极为深厚,赵沛是江荨仅有的密友,赵沛人品之清正刚肃亦是满朝闻名,但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两人性情所致,除了年节礼节性拜访外,两人平时私下往来还是极少。
今天赵沛特意携子造访,还带了这么个求聘才用的双雁木盒,到底意欲为何?
若是求聘?为谁求?求的是谁?
便是赵家想向江家求个婢女,也得事先征晓了她这个江家主母的意见啊!
又有何人,是须得劳了当朝元相之子,在任御史中丞赵沛亲自上门的呢?
并且他不是一人前来,还带了自己的得意幼子……
该不会是为了这儿子赵谨,来求娶自家的女儿江芙吧……
常氏心下一个咯噔,整颗心的心脉好像齐齐断了,只剩下一根,悬吊着整个心脏晃来荡去、七上八下……
若是涉及芙儿,江荨不更应该事先与她知会商议?
常氏瞧了江荨一眼,他虽然两颧已微微泛红,但是眼神精烁清冽,毫无醉意。
若真是为赵家的二公子向江家的独女求聘,这么一个小木盒子是否未免太寒碜了些?
此时,闻那赵沛问道:“到了府里许久,尚未见到小芙呢,小芙的病可有好些了?”
常氏的手抖了抖,筷子一个未拿稳,掉了一根在桌上。
旁边的婢女见了,刚想重新拿副干净的过来,却见赵谨已经捧了一副桌上备用的双手递了过去。
那副碗筷,原先应当是给江芙备的。
赵谨可是贯会用余光观察别人的,不要被他寡言少语、时刻发呆的样子骗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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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议亲(四):双双卖儿女的老父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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