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离后,梁钰并没有立刻离开。
夜里的风有些凉,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出租车后,梁钰才缓缓收回视线,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不是冲动,不是怜悯。
是失而复得,是悔恨交织后的后怕。
在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里,他是一个得到了复生的幸运儿。
上辈子,许凡生也是这样,隐藏着自己的爱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跟在他身后。
而那时的梁钰很迟钝,看不懂自己的内心,他总觉得这样很奇怪,心里清楚许凡生的情感,从未想过要回应什么。
直到很久都没有看到许凡生的身影,他这才慌了神。
他打电话问了人才知道,许凡生病的很严重,心里有问题,回家养病去了。
梁钰记得,那是一个沉闷的下午,太阳已经西沉,染红了大片云彩。
他问了许多人才问到了许凡生的住址,买了果篮和一箱牛奶,正准备去探望一番,却怎么敲门,里面都没回应。
旁边邻居说里面的人之前还早出晚归,最近几天不见着出来一回。
梁钰只觉得不对劲。
于是要来了许凡生现在用的手机号,电话拨过去的瞬间,屋子内的电话声传来,梁钰站在门口,清楚的知道许凡生在家。
为什么不开门?
是不想见到他吗?
“许凡生?”梁钰再次敲了敲门,“听说你生病了,我给你带了点水果,你还好吗?”
“许凡生?”
梁钰无奈摇了摇头,一脸抱歉地看着刚刚因为自己喊叫,而吵到的邻居。
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手机再次拨了电话过去,迟迟没有回应。
梁钰敲着门,扔下水果和牛奶,用力将门撞开,当房门被破开时,满屋漆黑,被进来的楼道光染了些亮。
窗帘拉着,没有开灯,房间没有许凡生的身影,只有散落的药和手机孤零零躺在冰凉的床上,上面显示着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
梁钰鬼使神差拿起床上的药盒,心脏猛的一跳,在房间里寻找着许凡生,直到推开浴室的门。
镜子碎裂,冰凉的水淌了满地,往前走,入目的一幕让梁钰浑身冰凉。
许凡生缩着身体,安安静静沉浸在水中。梁钰猛的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人抱在怀中,急匆匆往外跑,抖着手拨打120。
邻居几个都来围观,梁钰皱着眉驱赶,等待着救护车赶来。他抱着浑身冰凉的许凡生,很轻,像一片脆弱的羽毛。
将要破碎……
当救护人员来临,亲眼看着许凡生躺到架子上,那苍白到毫无生气的脸,和手腕上一道道划出来的伤痕时,近乎窒息。
刺目的。
他该怎么办。
梁钰拿了一件许凡生的外套,跟着来到了医院,刺鼻的消毒水味很不好受,手中的衣服变得异常沉重。
等许凡生被送进急救室时,他突然发现了许凡生衣服兜里,装着一个老旧的钱包。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夹层里,是一张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蓝底二寸照,背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小字。
“愿他此生顺遂,喜乐平安。”
而照片中的人,是梁钰。
梁钰只觉得手脚冰凉,喘不过气,紧接着,他看到许凡生被盖着头推了出来,这一刻,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接近崩溃。
医生询问着死者的家属,而梁钰作为他的朋友却什么都做不了。
麻木地站在原地,只能死死盯着床上的被盖住人。
医院联系了公安,叫来了许凡生的表叔,那人叫李正海,骂骂咧咧的,浑身酒气,手里拿着死亡医学证明。
梁钰看着这一切,眼眶酸涩疼的他弯下腰,大口呼吸着。
后来李正海不想管这摊烂事,许是见梁钰跟许凡生认识熟悉,走进聊了几句。许凡生被火化后,原本应该被亲属小心翼翼捧着,算好日子安葬在墓园中的骨灰盒被扔到了梁钰手中。
因为这种不负责的行为,梁钰还和他吵了一架。最后,李正海跑了,只剩他和许凡生了。
小小的骨灰盒,被梁钰的手捧着。
“他们都不要你,我要你。”
“我爱你。”
……
梁钰这才知道,许凡生有多么无助,他这才知道,许凡生为什么会这样。
房间里的抽屉里,几乎全是抗郁药安眠药,黑色的窗帘被拉开,阳光照了进来,房间安安静静的,几处地方东西杂乱的摆着。
他在收拾许凡生遗物时,发现了一本记录了无数绝望和爱恋的日记。
一页页地翻看,那些文字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许凡生那些突然的沉默,仓促的逃离,强颜欢笑下的疲惫,原来都是在隐藏自己,不愿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不堪的一面。
原来早早就有迹象。
只是他没有发现。
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一次都没有抓住。
巨大的悔恨和悲痛将他击垮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
他抱着小小的许凡生,指尖摩挲着冰冷的骨灰盒,在安静空荡的房间里坐了一下午,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不久前许凡生最后看他那一眼,带着解脱,也带着一丝未能藏好爱意。
如果他能早点发现……
如果他能明白真心去回应……
再多的“如果”也换不回那个温柔又固执的人了。
或许是执念太深,或许是上天怜悯,当他抱着许凡生昏睡在冰冷的房间时,再次睁开眼,竟然回到了一年前。
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要救回满身伤痕的爱人,精心呵护。
所以,他“偶然”发现了那个账号。
精心策划了重逢。
迫不及待地表白。
即使这会吓到许凡生,他也必须这么做。
他没有时间再温水煮青蛙,他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
梁钰在冷风中走着,垂着眸,沉重的思考着。
他要搬到许凡生的隔壁。
……
许凡生走进家中,有些破旧,但却异常温暖。
他背躺在床上,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梁钰的话,眼神,和手机里那些关于他的记录,还有最后那句令人惊讶的“自首”,所有的一切涌了上来,大脑过载,几乎无法思考。
太荒谬了。
这比他被当场拆穿、被厌恶、被唾弃,更加不知所措。
他用颤抖的手臂捂着眼睛,呼吸有些不稳,才挣扎着起身,踉跄着走到桌前,抖着手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盒药,挤出两片小小的白色药片,甚至不需要水,就直接干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在喉咙里蔓延开,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麻痹感。
他从高中开始就断断续续地吃药,情况时好时坏,反反复复,已经好多年了。
最近又因为工作压力和那份暗恋,情绪又跌入了谷底。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梁钰。
他已经在梁钰面前足够狼狈了,不能再加上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标签。
他将药盒小心地放回原处,关上抽屉,仿佛这样就能掩盖掉自己不够健康,不够完美的事实。
后面的几天,许凡生请了假,觉得应该歇上几天,调整一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梁钰。
手机安静的躺在一边,梁钰没有发来任何消息,他看着聊天背景,细细观察着,这也让他紧绷了身体放松了下来。
过了几天,就在他以为那场同学聚会的一切其实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时,隔壁空置了许久的房子,传来了装修家具搬动的声音。
许凡生原本没太在意,直到傍晚,他出门丢垃圾,恰好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了。
梁钰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服,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脚边放着几个打包好的纸箱,正指挥着搬家工人摆放家具。
四目相对。
许凡生手里的垃圾袋差点掉在地上。
梁钰看到他,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很自然地打招呼,语气熟稔:“去干嘛?”
“我……我扔垃圾。”许凡生下意识地回答,脑子一片空白,“等等,你、你怎么在这里?!”
梁钰笑了笑,抽了一张纸,随意擦了擦汗,动作自然又带着点轻松:“真巧,以后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
邻、邻居?
许凡生不可置信地看着梁钰,又看了看对面敞开的房门,里面崭新的家具和还在忙碌的工人,无一不在证实梁钰的话。
“你为什么要住到这里?你不是……家在南城吗,公司也在那里。为什么要跑来西城?”这个地方离梁钰的公司很远,环境绿化也一般,是个老小区,完全不符合梁钰的身份。
梁钰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深情的温柔,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不高,他说。
“这里离你近。”
许凡生呼吸一窒。
梁钰看着他瞬间僵住的表情,缓缓说道:“公司的事已经处理完了,不用每天都去。而且……我要追你。”
梁钰和许凡生站得很近,在他眼中,他的爱人很乖,此时因为过于紧张,像一只晕头转向不知飞向何处的小鸟儿,需要指引,或是保护。
“许凡生,这次换我来。”
“换我来走向你,换我来关注你,换我来对你好。”
轰——
许凡生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耳朵红的发热。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梁钰那双过于灼热的眼睛,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跳出来。
这信息量,比前几天晚上在餐厅的还要巨大。
许凡生不知所措,他惶恐不安,本能地想要逃离。
“我垃圾还没丢……”他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几乎落荒而逃,冲向了楼梯间,连电梯都忘了等。
梁钰看着他那仓皇逃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只是眼神里闪过心疼。
他心里清楚,这很突然,很强势,可能会让敏感又自卑的许凡生感到压力和害怕。
但他没有时间慢慢来了,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何况目前许凡生的病情他还没有了解清楚,什么时候会发作,有没有吃药……
他必须用这种近乎逼近的方式,强行介入许凡生的生活,让他无处可逃,让他知道,他爱的人,也是爱他的。
梁钰转身回到还在整理的房间,从一个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崭新的相框,里面放着的,是他们两人前两天在海边的合照。
他将相框放在了床头柜上,正对着床的位置。
这样,他每天醒来和睡前,都能看到面带笑容,阳光快乐的许凡生。
梁钰看着照片,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人。
要保护好他,尤其是来自他梁钰的,那些忽视和冷漠,都不能再有。
许凡生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把垃圾扔进桶里,却不敢立刻回去。他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晚风吹在他滚烫的脸上,稍微带来一丝凉意。
梁钰说要追他。
搬到了他隔壁说“这次换我来”。
太不真实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里空空如也,之前严重时,他会在兜里装一板药,以防万一。而现在的药,被他放到了抽屉里。
一种强烈的恐慌涌上心头。
如果梁钰知道了他的病,还会说出“追他”这种话吗?
会不会觉得他是个麻烦,是个累赘?
他贪恋梁钰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温暖,就像久旱逢甘霖,却又害怕这一切只是昙花一现,最终会让他陷入更深的干涸和绝望。
他该怎么办?
接受吗?
他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幸运。
拒绝吗?
他舍不得,那可是他追逐了整个青春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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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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