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塔，那座角锥体金碧辉煌，高耸入云，每一层有一条明显的分割线，在阳光下的格外耀眼。
就像一座金字塔。
这样宏大的建筑必是花费了很多人力物力，知名的建筑学家只要看上一眼便会将此作为毕生追求，可惜这座金字塔却鲜为人知。
因为这是信徒的总部，也是主神的据点。
女人被金字塔折射出的太阳光照得眯了眯眼，一边戴上白手套，一边抬脚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大厅，它在金字塔的最底层，按照金字塔的结构来说，占地面积也是最大的。中央是长长的红木阶梯，上面铺了红地毯，从门前一直延伸至二楼，上面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天花板上有一块用无数钻石制成的圆盘，璀璨夺目，中间挂着盏水晶吊灯，奢华到不行。
最中央是一座木制的拱门，上面雕刻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周围是一双巨大的翅膀。
和系统控制器上是一样的图案。
女人没什么表情地双手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面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是无数扇小木门，上面无一例外地雕刻着外面拱门上的图案，并带有自己的门牌号。
她走到了一扇门前，还没推开，里面就冲出一个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人，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男人吓了一跳，他穿着信徒统一的黑西装白手套，但穿戴远远不如其他人规整，他内搭的白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领带系得松松垮垮，看着吊儿郎当。男人是那种阳光开朗大男孩的长相，年轻帅气，此时脸上满是冷汗，一见女人就赶紧抓住她的袖子，不过被女人嫌弃地拂开了。
男人也不在意，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来了？”
女人更是劈头盖脸：“那你又来干什么？”
“你他妈在问什么废话？”男人无可奈何地一摊手，“我来找莫初。”
女人：“你也知道了？”
男人表情逐渐凝重了起来：“莫忆出事了。”
他们对视一眼，一起进了这扇挂着“314”编号的门。
屋子里，天花板中央是一盏水晶吊灯，中间摆了一张小圆桌，周围又用几张真皮沙发围成了一个半圆。
这个场景每一个房间都是一样的，他们并不感到新奇。
这无数间屋子相当于信徒布局游戏的会议室，一个个离奇甚至血腥的游戏就在这里诞生。
阮然，主神的信徒，编号250，因为这个编号被死党莫初嘲笑了三年，顺便提一句，他三年前才开始当信徒的。因一次游戏中遇到了个说话爱读儿化音的东北净化者，被叫成“阮丸”，再一次被莫初嘲笑了半年，顺便再提一句，这是半年前的事。因爱吃樱桃和章鱼小丸子，且大名被叫成“阮丸”，在金字塔高级信徒内部有“樱桃小丸子”之称，简称“小丸子”。
“莫初现在在游戏里，接收不了外界消息，而我明天有一场游戏，出不去金字塔。”阮然有些发愁。每个信徒在游戏开始前两天都不能离开金字塔，所以阮然现在即便担心莫忆也无济于事。
“我刚接到莫忆班主任的电话，说没什么大事，现在在住院修养。”女人名叫白渡，已经被阮然几个“百度百度”的叫麻木了。她拨了拨过肩的长发，抓着挑染的一撮灰色发丝把玩，“据说，当时他们楼层着火，她是最后走的人，结果逃生的时候腿被走廊上的画砸骨折了，后来是同隔壁班的一个小男生把她扶出去才得救。”
阮然被前几句吓个半死，心情可谓是一波三折，虚惊一场地拍拍胸脯：“还好没出事，不然老莫回来肯定要疯了。”
“你知道那个救了她的男生是谁吗？”
“……”阮然感觉白渡的眼神不对劲。
“叫林惟雨。”白渡看着阮然瞪大眼，摆手示意他别插嘴，“对，就是那个林惟柳的弟弟，亲的。”
远在游戏的莫初莫名的心慌，托腮思考后表示肯定又有哪个小妹妹对帅气的他思念成疾了。
林惟柳其实是有点遗憾的，眼前的人不是莫初那个好欺负的，而是256这种不要命的。
齐安嘴唇动了动，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林惟柳对他印象非常深刻，毕竟还从没有人敢对他又是泼冰水又是挑衅着要弄死他的——他第一次遇到莫初时，莫初只是拿枪对着他挑衅了一下，就直接被他揍进了医院，导致现在莫初基本都不拿枪了。
按照这个局面发展，待会儿肯定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林惟柳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要怎么揍人了。
“对不起。”
林惟柳：嗯？
他瞳孔中倒映着齐安诚恳的脸，设想了无数种情况结果没考虑到别人压根不是来和他动手的。
齐安，作为编号256的信徒，玩游戏跟玩杀杀乐似的，不死几个人完全不是他的作风，凭借血腥手腕在高级信徒中站稳脚跟，中低级信徒见了他都低着头走，毕竟他玩游戏从来都不看人，真疯起来连其他信徒也不放过。
还真没见过他向谁道过歉的，还是向净化者。
耍流氓的信徒其实不难处理，像231这种不正经的，他有充分的理由扇他巴掌。256若是直接动手，林惟柳说不定可以把当时的仇给报回来，但事出突然，他严重怀疑256应该是收到了某条要和他道歉的奇葩指令，说不准下一秒就直接对他开枪了。
林惟柳蹙起眉，过了一秒，两秒，三秒……两人就这样僵持在这里，突然林惟柳直接抬腿一脚踹向256小腿，够快够准够狠，齐安都没反应过来，就往后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林惟柳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同一时间扫腿直冲齐安门面，齐安眼皮微微一跳，抬手挡下，震得手臂发麻。林惟柳虽然对齐安心不在焉，堪称挨揍的态度有所疑虑，但并不妨碍他揍人的速度。
他的拳头在齐安面前一晃而过，随即齐安腹部就防不胜防地被踹了一脚，紧接着更快的侧踢迎来，齐安一个下腰，手臂撑在地面，腰部发力整个人直接空翻而起，惊险地躲过那极狠的一踢。
他感觉事情不太对劲，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趋势发展，大喊一声等等，结果人家林惟柳根本没想放过他，几个狠踢加出拳把他径直逼到墙角，无奈只能出腿一蹬，虽然没有踢到人，但也让林惟柳退后了几步，拉开距离。
齐安蹙起眉，没有一点想打架的意思：“你听我说……”
林惟柳哪会听他说话，借力跃起，带着一阵劲风的一踢此刻离齐安极近，他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立刻俯身，一个滑铲堪堪躲过这一击。林惟柳面不改色，翻身卸力稳稳落地。
当他回头一看时，齐安已经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外面仍是白雾缭绕，呛人的味道让人顿感不适，林惟柳捂着口鼻咳嗽几声，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枪，刚要拔出来，手却被身边的人死死按住。
他猛地扭头一看，齐安的身影出现在他身边，带着黑色口罩，身形在白雾中有些不太清晰，但可以看到他皱起的眉，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这个白雾显然对人的身体会有不良影响，林惟柳剧烈咳嗽着，手扶住了走廊上的栏杆。
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不等林惟柳反应，便不容反抗地往他的脸上戴上了一个面罩，他这才感觉好多了。
此时气氛有些僵硬，林惟柳思考着齐安又想耍什么花招，齐安思考着怎么和他开口问起那件事。
林惟柳觉得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自己是不是对他刻板印象太重，感觉这人不像是来打架的，就连刚刚被那样揍也几乎没有还手，都是在防守。
“你想和我说什么？”林惟柳抬起平静如水的眸子，但先前剧烈咳嗽使得他的眸子湿漉漉的，少了许多攻击性，多了一点别样的感觉。
齐安自觉这里不是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便又把人拉回房间。
林惟柳感受到了他身上有一种他高中班主任抓到他打架那种准备促膝长谈的感觉。
齐安关上门，空气顿时变得清新了不少，他一把摘下口罩，有些迫不及待地凑到林惟柳面前：“你还记不记得我？”
林惟柳：“……”
我要是不记得你的话揍你干什么？
但他这话明显不对劲，他直觉问的绝对不是256这个身份，而是别的什么。
他现在已经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在现实世界中见过他了。
林惟柳记性很好，但思来想去都没寻到什么思绪，怀疑莫非是年少时自己揍过的人回来找茬了，还是决定先套话，便点了点头。
看到这一幕齐安不禁有些惊喜：“真的？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
林惟柳心道放心，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
只见齐安后退半步，仔细端详着林惟柳的脸，轻轻吐出一口气：“没想到你真去当净化者了。”
林惟柳现在已经开始回忆自己到底揍过哪些人了。
齐安今年二十二岁，比他还要小三岁，而林惟柳从小到大秉持着尊老爱幼，不到必要时刻上不揍老下不揍小的原则，应该是没在少年时期揍过齐安这个年纪的小朋友。那就只剩成年后了，成年后他先是进了全球净化大学，那一段时间他睡都睡不好，更别提抽空出来揍人了，那就只剩入职后了。
如果是入职后可就难说了，一生中的揍人数据在他入职后达到顶峰，鬼才记得自己揍过什么人。
但听齐安这话，他们两个认识应该是入职前才对，似乎之前还挺熟。
林惟柳再次陷入沉思，开始思考自己在幼儿园揍过谁……
“你还记得十四年前的事情吗？”齐安眼睛亮亮的，如果不说，没人会把这个人和血腥的256联系在一起。
林惟柳：遭了莫非小学的时候揍的人……
【指令：说记得。】
林惟柳抬起眸，他现在没法进行指令检测，这个指令出现时间太巧，他极其怀疑是黄标指令，也就是某个这场游戏布局者下的指令。
【若完成该指令，则增加20信仰值。】
【若拒绝完成该指令，则扣除25信仰值。】
【您还剩30信仰值。】
这个数值再扣下去林惟柳就快要见到死神了，但他还真不是那种怕死的人，他不记得齐安，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正确的，这时出现的指令，是救他于水火之中，还是推入深渊，除了齐安没有人知道。
“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太好，”林惟柳脸色平静如水，“不记得了。”
“你还是别开门吧，外面那味儿能把人呛死。”231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薛卓开门后又猛地关门。
“那，那啥，”薛卓此时已经从发现其他人不见了231又出现了的懵逼慢慢平静了下来，尴尬地笑着，“你来干啥啊……”
莫初无语地看了他一会儿，表示：“我来找你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
“大哥你太客气了……”
莫初心里叹了一口气。
当初布局的时候，他们原定的计划是每人监视一个净化者，毕竟214不露面，剩下四个信徒刚好对应四个净化者。莫初知道256这人的血腥之处，被他跟的净化者很可能活不到明天，所以赶紧提出要跟薛卓。毕竟二队那几个都不太好对付，不是256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但薛卓这个人，莫初观察过他，能力在二队算不上出色，脑子转不过林惟柳，打架打不过唐望，也没贺闻那么全能。在游戏里，说难听点就是个拖后腿的，能当上主力队员也是个奇迹。
要不是林惟柳他们几个惯着他，对他保护比较密切，薛卓不知道要死多少次。更别提落到256手里，分分钟搞死他。
这也是莫初提出要跟着他的原因，说是监视，其实是保护。
莫初觉得自己特伟大，哦耶。
“之后的日子里，除了每天晚上七点的晚餐时间，你都要和你的队友分开，自己寻找线索，”莫初耸耸肩，“简单来说，接下来你要靠自己的能力破解这个游戏。”
薛卓脸色瞬间一白，直愣愣地看着莫初。
莫初有些于心不忍，虽然现在还比他大两岁，但总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便宽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啦，这次游戏没什么难度，自己一个人也能过的。”
看着薛卓还是在那里抖抖抖，莫初心里感叹，林队那家伙真是给他了个艰巨的任务。
408在和唐望大眼瞪小眼。
最后是唐望先不耐烦了：“你到底要干嘛？”
408警惕地看着他，将莫初说过的话也对他说了一遍，说到唐望后面皱了皱眉，“喂”了一声，道：“诶，那我晚饭的时候可以交流线索吗？”
408咳了一声，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唐望“哦”了一声，心里安定了不少，既然这样，那对他来说的阻碍就少了不少，这次游戏虽然有231在，但毕竟425这个中级信徒是总布局者，应该不会太难。
然后两人又继续大眼瞪小眼。
“哦，落单是吧。”贺闻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子，好像刚刚425说的都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事。
这个房间所有的东西都和原来一样，包括尸体，除了少了自己的队友，多了个信徒之外，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贺闻想到了薛卓，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如果是独自行动的话，那薛卓怎么办？会不会出事？
他们每个人从来都没有因薛卓的能力较弱而嫌弃或漠视他，反而是争取机会锻炼他，每次游戏前贺闻都要和林惟柳进行评估后再决定要不要带薛卓进来，本来看这次游戏总布局者是中级信徒，便放心带他进来了，结果没想到出了个231，还有个256。
“薛卓是谁跟着？”贺闻突然这么问，连425都没反应过来。
“跟？跟什么？”
贺闻有些不耐：“五个信徒四个净化者，有一个信徒在后方坐镇，剩下四个四个刚好对应，应该是一个信徒跟着一个净化者吧，所以薛卓是谁跟着？”
他没说是“监视”“控制”一类难听的词，算是给425面子了。425倒也因他这么快就猜出他们计划的行动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正色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425还挺疑惑为什么莫初要自告奋勇地去跟薛卓，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接触WPB的人，对他们并不熟悉。
贺闻听了这话也不追问，往后倒退几步，抓住门把手。
“你可以离开了。”三位信徒同时对着眼前人说。
三扇门缓缓在三位净化者眼前打开，他们踏进了浓浓迷雾中。
话说其他人都动身了，这位林大队长还在坐在詹姆斯的尸体旁边，与齐安对视。
齐安后退几步，平复心里翻涌的情绪，有失望和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我记了十四年，你就这么忘了。
你凭什么就这样轻易地忘了。
你知不知道，你眼里毫不起眼的重逢，我努力了多久。
他仰起头，吐出一口气，耐着性子，温柔地拉起林惟柳的手，轻声问道：“十四年前，你是不是去过江苏？”
确实是有。林惟柳便点点头。
“江苏南京，秦淮区，我们当时在天台上见面，”齐安带着温柔的笑意，眼底是揉碎了的金子，发着点点亮光，“还记得我吗？当时答应过你，如果以后遇见了，就……”
飞鸟溺死在黄昏的海里，又将在黎明时奔向高空。
“你救了我。”小男孩咬着下唇，有些扭捏地开口，似乎很不好意思似的。
他面前比他大一点的男孩抱着臂，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他那温热的，带着笑意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小男孩抬起头，眼前的人眉眼弯弯，挑起眉，戏谑地看着自己。
他不合时宜地想，这人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但是……
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啊？”那人蹲下来，凑近了他，想伸出手碰碰他的脸，却被他躲过。
那人盯着男孩通红的耳朵，笑了笑。
“如果以后我们能见面，”小男孩嗓音稚嫩，带着执拗，和幼稚的坚定，回视着眼前的人，“如果我们能再见，我会救你一次。”
“一次太少了，十次吧。”
“不行！你就救了我一次，一次就够咱俩扯平了！”
“那给你打个五折，五次吧。”
“不行！太多了，我又没有这么多条命。”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幼稚而单纯。
“四次！”男孩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多四次啊，我又不是猫有九条命……”
如果能再见，我会拼尽全力，救你四次。
他们许下誓言，由晚霞作证。
那人定定地看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偏过头，轻轻说了句：“傻逼。”
男孩炸毛了：“喂！凭什么说我傻逼！你凭什么骂人啊！”
“就骂你了，有本事来揍我。”
“我……”
两人站起来，嬉笑打闹着，声音飘到了很远，在那老旧的天台上盘旋不下。
而那人不知道，小男孩一直守着这个誓言，等了他十四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