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流绪微梦(七)

更深露重,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火,昏黑的夜里,一灯如豆,周遭一切笼罩在温柔的光晕之中。

孟令仪将手中的书放下,递给桃花,桃□□自拿去放好。孟令仪裹在毯子里,借着一点光亮,从怀里把白日里赵堂浔送她那枚小小的坠子取出来。

冬日里,没有活气的物件都是冰凉的,这块坠子却被她放在心口处捂着,触手温润,表面晶莹。桃花走过来,只见孟令仪还坐着,面庞上带着柔柔笑意,催促道:“小姐,快歇下了。”

她刚放下半扇帘子,门外忽然砰的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怪突兀的,两人俱是一惊,当心起来,却又没了声响。

二人对视一眼,桃花压下心头慌乱:“许是窗户没关紧,风吹得吵人,我去看看。”

孟令仪捏紧手中坠子,点点头:“你当心点。”

桃花走到窗边,窗户紧闭,她又推开,往外探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把窗户猛地扯了扯,确保紧了,才向孟令仪摇了摇头。

正这时,又是稀稀疏疏的脚步声,很轻,像是什么牲畜似的。

桃花提步向门口走去,不过一瞬,就听见屋里传来孟令仪的一声惊叫。

“小姐!”

桃花大喊,闯进里边,只见床前蹲着一只如同野猫一般大小的豹子,通体雪白,眼睛幽绿,身体绷直成一根弓,喉咙里还发出低低的嘶吼声,一点一点向孟令仪逼近。

桃花慌乱地左右看看,一边大吼:“救命啊!快来人啊!”一边抡起桌上的花瓶,猛地向豹子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豹子轻轻往前一跃,只听砰的一声,花瓶碎在地上。

豹子上了床,猛地朝孟令仪扑去,孟令仪赤着脚闪身下床,比不上豹子敏捷,肩膀上狠狠地被抓了一道血口,踩着地上的花瓶碎片,抓着桃花往外跑。

豹子身体小巧,速度极快,四面窜动,堵得二人没有任何跑的余地。

它蓄力下蹲,往孟令仪身上猛地一扑,孟令仪直直摔倒在地,豹子刁住坠子上的红线往外扯。

她下意识去抢,却被豹子抬起的爪子狠狠抓了一把,吃痛低低叫了一声,门却突然被推开——

孟令仪抬头往外看,夜色很黑,屋里的灯也都已经灭了,只有淡淡的月光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轮廓。

赵堂浔坐在刺眼的雪白间,冷风直直灌进来,他眼里压着怒气和不耐,开口唤了一句:“须弥!回来!”

须弥低低吼了一句,孟令仪怔怔地望着赵堂浔,手上力道松了,须弥咬着坠子,跳跃着踩上赵堂浔腿上。

他浑不在意地扯开手腕处的白布,从腰间拔下一把短刃,眼都不眨,狠狠划开伤口,塞进须弥口中,须弥仰着头,大口大口喝着他的血,终于安静下来。

他脸色发白,眼底淤青一片,整个人如同从深渊爬出的厉鬼,面上却毫无表情,如同只是在抚摸一只小动物一样。

“你...你...”

孟令仪又惊又怒,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要上前制止,可对上他淡薄没有丝毫情绪的眸子,嘴唇动了动,说不出话。

以血饲豹,他...他疯了吗?!

明明他受了这么多伤,身体如此虚弱,却还干这种不要命的事!

她眼里的波澜起了又落,那枚坠子里一点血红,在眼前明明灭灭。

赵堂浔眉头微微皱了皱,看着屋内一片狼藉,面上却不见任何歉疚:

“孟小姐,未能管好须弥,让你受惊了。”

他的声音强硬急促,似乎急着离开,他顿了顿,又说:

“大概本王命格太硬,总会带累旁人,若是今日...”他目光沉沉,淡然地看着她:“若是今日本王发现的晚些,须弥天性凶残,会有何事,那就难说了。”

孟令仪浑身狼狈地坐在地上,手臂上的口子火辣辣地疼,身上陡然生出一股寒意。

她一双美目圆睁着,仿佛被月光渡上了一层朦胧,看不清情绪。

赵堂浔放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目光缓缓落在她脸上,犹豫着开口:

“若是孟小姐想回家...”

“我的东西。”

她干净的嗓音打断他,他抬眼,只见她眉头微微蹙起,一双眼睛似乎赌气一般不看他,浑身因为惊惧还微微颤抖着,却固执向他伸出手。

他面色平静,手掌狠狠捏紧,僵硬弯了弯唇角:

“什么东西,我没听懂孟小姐的意思。”

她一定很是后悔吧?那样精心制作的东西,送到了他这样狼心狗肺之人身上,所以现在又要要回去,可凭什么?

即便他不稀罕,他才不要,可她既然送到他手里,他就算烧了,也绝没有还给她的道理。

孟令仪依旧抬着手,脸别过去,头一次,对他说话的声音不再是雀跃的:

“殿下的坠子给了我,我什么都没做错,反而被连累,凭什么要回去?”

赵堂浔低垂的眸子里浮现一丝愕然,没等他回话,她强硬的声音又响起:

“我是不会回去的,我说过很多次了,殿下死了这条心吧。”

“请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眯起眼,指尖微微颤抖,心仿佛飘荡在水面,竟一时之间,自己也分辨不清此时思绪。

原来,她……不是要要回去?

他的声音中带了微微的恼怒:“孟小姐先照顾好自己吧,若是为了不重要的东西反而自己受伤,这才是不值当。”

“不是不重要的东西。”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不是殿下处心积虑想要给我吗?”

一片沉默。

赵堂浔低头,目光落到血红的坠子上,他精心制作的外壳,里面的血液鲜红,在月光下幽幽闪着光。

她也猜到了,这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但愿她从此知难而退。

赵堂浔收拢了抱着须弥的手臂,嘴角牵出一抹讽刺的笑,缓缓往后退:“今日之事,是本王之过,孟小姐好生修养。”

“还我!”

她眼睛红红的,故意不去看他,却依旧固执地伸着手。

赵堂浔的手顿在空中,迟疑片刻,他紧紧握拳,又从须弥口中扯出那枚坠子,摩挲片刻,稳住呼吸,努力勾起一个笑容:

“本王不叨扰孟小姐休息,就此别过。”

他转过身,身后,孟令仪缓缓站起来,看着他把坠子抓紧在手里,眼里情绪复杂。

百川等在院子外,见到赵堂浔艰难推着轮椅过来,立刻迎他几步,走近了,却见他脸色惨白,浑身微微颤抖着,一只手支在轮椅上,显然是失血过多,几乎快要撑不住。

“殿下……你……”

赵堂浔漆黑的眸子瑟缩一瞬,抬起手,止住了百川的话。

远远的,火光闪烁,赵堂洲正带着一队人走过来。

他低下头,压着疼痛,又恢复平日里那副乖顺的模样。

赵堂洲在来的路上就听闻了这边的动静,走近了,看见赵堂浔腿上乖顺伏着的须弥,立刻了然,低低训斥一声:

“若是管不好,就不要逞能了。”

说完,赵堂洲面上似乎欲言又止,终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掀起衣摆进了院子。

赵堂浔坐在原地,手指死死扣住轮椅把手,低低应了一声。

他目光中满是幽怨,百川推着他跟进了院子。

赵堂洲先是问候了一番孟令仪,她已经自己处理了伤口,神情温和,都一一妥帖的回答。

赵堂浔坐在赵堂洲身后,陪着兄长善后,目光却越过赵堂洲,落在孟令仪脸上。

从始至终,她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

赵堂洲面色严肃,微微偏过头,看了一眼默默跟在身后的赵堂浔,叹了一口气。

孟令仪故意不看赵堂浔,却冷不丁地开口:

“十七殿下方才拿了我的东西,恐怕是一时情急忘记还给悬悬了。”

赵堂浔藏在袖子里的手掌紧紧捏住坠子,没有说话。

赵堂洲转过身,看了他一眼:“有这回事?”

赵堂浔柔柔一笑,松开手,把坠子递过去:

“确有此事,多谢孟小姐。”

那枚坠子静静躺在他冰凉的手心,赵堂洲刚刚定睛一看:“孟小姐,你这个坠子,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赵堂浔的目光顿了顿,一颗心吊起来。

孟令仪却已经用手抓住,收进衣服里:“是我娘给我的。”

既然如此,虽然心有疑虑,赵堂洲也不便再问。

赵堂浔盯着孟令仪看了好一会,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替她遮掩。

“还不快给孟小姐赔罪。”

赵堂洲对着赵堂浔,冷声道。

他很好地掩饰了眸中戾气,温声道:

“孟小姐受惊了,千错万错,都在我,我实在于心有愧,望孟小姐见谅,日后,我一定会管好须弥。”

赵堂洲冷哼一声:“这样的毒物,留着做甚,早日打死了好。”

赵堂浔面无表情:“哥哥说的是。”

孟令仪却开口:“太子殿下,今日一早我去给十七殿下送药时遇到了须弥,逗弄了他一会,大概今日是和我玩呢,无碍的。”

赵堂浔听着她徐徐道来的声音,抚摸在须弥身上的手颤了颤。

“十七殿下也不必自责,我瞧着,十七殿下今日脸色很差,也不必挂怀,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音落,赵堂洲愣了愣,转头一看,这才发现他整个人微微发抖,脸色差的吓人。

“……你病了?”

赵堂洲声音僵硬。

赵堂浔垂首摇头,哥哥不喜他给他拖后腿,更厌恶他这副身子弱不禁风的模样。他悄悄抬起眼,余光中,看见孟令仪故意扭头不看他。

他张口,嗓音沙哑:

“无事,只是有些着凉了,明日便会好。”

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今日之事,引以为戒,莫要再有下次了。”

赵堂洲皱着眉,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他糟糕的脸色,叹了口气:

“你年纪轻轻,就这样禁不起折腾,像什么样子,平日里还是要好好把身子养起来。”

赵堂浔面无表情:“是,日后我必定加强操练,定不让哥哥再操心。”

孟令仪的视线忍不住落回他身上,想要开口劝两句,真要把身体养好,那就是什么都别干了,好好躺几天,吃好睡好。

她话还没说出口,只见赵堂浔眉头微微蹙起,一只手猛地拄住一旁的矮桌,仿佛整个人几乎要撑不住一般。

她脸色一变,下一瞬,赵堂浔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直直向前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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