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了约莫五六分钟就上了山顶,舍青不由停下脚步,准备调整一下呼吸。
其实这五六分钟她多少带一些紧张,虽说她走这种山间小路已经很熟了,但是慕先生就这么跟在她后面,她难免会有些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就连步子都忍着没有跨太大。
慕几许也没有开口催促,等着她休息了一会儿,两人才继续往前行。
“慕先生,你……平时会下山吗?”舍青走在前面试探开口问。
“没有特别的情况不会。”慕几许答。
舍青思索了一会儿才又问:“那你都是一个人生活在山上?”
“是。”似乎是觉得只说一个字有些冷淡,慕几许又道:“偶尔会有一两个朋友,但不会留太久。”
舍青转过身停了下来,抬起头,那双眼睛又看向他。
“慕先生,我可以经常来看你吗?”
慕几许觉得她眼里的期待是很诱人的,如果不答应她,那双眸子好像就会黯淡下去。
他轻轻一笑:“当然,我一直在这,你随时可以来。”
也许是被答应了请求,舍青没那么拘谨了,她忍不住询问:“慕先生,那棵枫树是你种的吗?”
慕几许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小姑娘的话题这么跳跃。
“是。”他言简意赅地答。
舍青听此神情里带上一份哀求,她的双手不自觉抓着背包肩带:
“慕先生,我还是很想亲手测量一下那棵枫树,方才我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你了,实在抱歉。”
慕几许看了看她紧握的手才开口:“这样吧,待会儿下山,我再跟你一起过来,你再记录可以吗?”
舍青一脸惊讶,右手不自觉松开,习惯性地用食指挠脸: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一来一回也有些距离,会累着吧?”
慕几许淡然地勾了勾唇:“不会,以往没人来记录的时候,我也是这样一来一回的。今天只走了这一趟,算不上累。”
舍青这才想起他说的自己以前也是林业员那回事,有些对自己无语地扶了扶额,然后抬头有些苦笑着勉强地说:
“那麻烦慕先生了。”
说完就有些羞愤地转头,慕几许暗自笑了笑,二人才继续走。
没走上几步,三间相连的茅草屋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舍青定睛一看,屋前还有一个小院,草棚、石凳、石桌还有水井都在院子里。
整个屋子背靠叶落山,旁边不远有一条小河,周遭没有多余杂草,很是干净整洁。
除此之外院里还划出一块儿地种了些菜,菜的长势很好,估摸再过几日就能下锅了。
“这里是慕先生的家吗?”舍青开口问。
“是的,可能会有点简陋。”
“不会不会,这种屋子住起来反而就有种安心的感觉。”
舍青不知怎的有些怀念,说不要脸一点,感觉这是她以前的家一样。
慕几许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人,笑着开口:“休假的时候如果想过来住两天的话,可以和我说,屋子里房间很多。”
“啊?”舍青连忙转身看着慕几许,说道:“直接住下不会打扰到你吗?”
慕几许把手从广袖里伸出来半截,眼眸带笑:“跟我不需要这么客气,毕竟我们也算半个同行了,对吧?”
舍青抿了抿唇移开视线,抬脚往院子走:“慕先生说的是,那,等月底放假我就过来。”
慕几许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同时也在心里腹诽,小姑娘的戒备心是一点没有,遇上坏人怕是会被骗得团团转。
“好,我等你来做客。”
二人都没再说话,一前一后进了院子,不进去还好,一进去舍青便见着一棵黑金色竹子突然冒了出来,就长在水井不远处。
舍青下意识地将慕几许护在身后,又是惊讶又是有些害怕:“慕先生!先,先等一下,这这这里怎么会有一根竹子突然冒出来?”
慕几许拧眉,疑惑开口:“是什么颜色的?”
舍青转头看了一眼慕几许,才盯着那竹子:
“是黑金色的,慕先生你看不见吗?”
他思虑了片刻,黑金色的竹子,估摸是耀金竹,而后舒眉一笑:
“你知道人一生的瞳孔颜色会随着年龄逐渐变深然后再变浅吗?”
舍青连连点头:
“这个我知道,但是它是凭空出现的,什么颜色就,不那么重要吧?而且慕先生你还看不见,它对我们不会有什么威胁吗?”
慕几许强忍着没笑出声,看着舍青半步退后的动作,知道是瞒不住了:
“你会威胁你自己吗?”
舍青懵圈地转头看向他,指着自己:
“我?你说这竹子是我?”
他眉眼弯弯:“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舍青很想说,你骗鬼呢?
可面对慕先生完全长在她心巴上的脸,她只能露出有些无奈疑惑的神情。
慕几许也知道她不会信,于是用手轻轻压下她还举着护他的左手:
“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就直说了,这其实是你的树灵,没有你的允许,旁人是看不见的。”
舍青呆愣在了原地,眼睛滴溜溜地从竹子和慕几许之间来回转,心里一万个问号走过:
“什么树灵?我的?树灵?这个世界不是唯物主义吗?为什么会有什么树灵?
慕先生也是树灵吗?还是说,是他让我变成了树灵?可我没什么感觉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我难道已经不是人了?那我现在是什么?半人半灵?”
想到后面,舍青已经愣神了好一会儿,只站着一动不动,耳边河水潺潺。
慕几许索性就走到石凳上坐下,等她自己回神。心中也明白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件超乎常理的事情。
但他也不得不说,她既然已经有了自己树灵,早晚都要接受自己变得特别的事实。
只不过,为什么偏偏是她呢……慕几许不由得深思。
“慕先生,您不会也是树灵吧……”舍青讪讪开口。
她也不想信,可哪家黑金色的竹子还冒着光啊!
慕几许看了一眼她,才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树灵只是一种化形,被山主赐福的人,会成为福泽,泽佑一方山林,福泽都会生出树灵,代替他们和大地联结,一般来说树灵都会长在灵井旁边。”他的手伸向那口井示意:“这就是灵井。”
“至于我,我也有树灵,只不过,我本来就是一棵树。”说完,他特意喝了一口茶,观察着她的反应。
果不其然,舍青的脸色更僵了,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慕先生你是……一棵树?!”
慕几许放下瓷白的茶杯,点点头:
“是,你可以理解为我是某一种树妖,凭自己年龄大,才生出的树灵,现下风起和叶落都是我管辖。”
舍青听完人都麻了,原来他说的半个同行是这个意思。
她弯了弯身体,略显颓废地也坐到慕几许对面的石凳上,用手撑着下巴,有些生无可恋:
“那我现在还算是纯粹的人吗?”
慕几许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再过几十年,或许就不算了。那时候你会代替我成为新的福泽,管辖风起叶落,变得和我一样。”
“我?!”舍青又指着自己,满脸不可置信,“我当福泽管辖两个山头?”
说完她又连忙收手晃了晃头,“不对不对,慕先生的意思是,再过几十年你就要走吗?”
慕几许眼里突然有一点淡淡地悲伤:“我年纪大了,再过几十年就该成一堆枯木了。”
舍青有些缓慢地直起身,手放在了腿上紧紧握着拳,她一时又不得不低下了头,好半晌才重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话语间带着些颤抖:
“慕先生,可你看着明明还很年轻,你是…在诓我吧?”
慕几许抬眼刚要说笑,就见着她眼中那一池秋水溢出了半分,他的心也跟着一怔。
他对她露出一个安慰地笑:
“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已经活了很久了,只不过遇见你的时间太晚了一些。”
说着,他站起身抬手,用指腹抹去她眼下的泪。
可不等他擦去另一边,泪水就如断线的珠子滴落,慕几许的手就僵在了半空。
他想不清楚,她为什么要为了他这么一个跟她毫不相关的人掉眼泪。
但舍青只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是喜欢,还是舍不得,亦或者,是情根深种又事与愿违。
“只是见过两面而已,他还是一棵树呢。”舍青在心里告诫自己,眼泪却是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慕几许一时竟然生出些慌乱,也怪自己一时嘴快,哪里知道小姑娘一哭起来就是这般止也止不住。
他抬手隐去石桌和茶具,在她面前蹲下身,眼睛正好和她齐平,那双手没顾得上边界地捧着她的脸,给她擦着泪。
他还是笑着看着她,只不过眼里带着的是要把人溺进去的温柔:
“你别哭好不好,我离开的日子还算远,要实在舍不得我,你现在有了树灵,倒也和普通人不一样,能和树一样靠大地存活,可以经常来找我。”
舍青光顾着伤心,后知后觉慕先生在给她擦眼泪,她本有些不好意思,却贪心地没让他把手拿开,只是略微哽咽着开口:
“那,我是跟着慕先生才看见我的树灵的,对你没有影响吗?”
慕几许没想到她会考虑这个,最后抹去她流下的泪,确信她不会再哭,才没忍住轻轻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站起身又把桌子和茶具显了出来。
“本来到一定时候山主就会指引你找到树灵,想来我带你找到不过只是提前了,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喝起了茶,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儿只是被捏了一下脸已经羞得要把脸埋到桌子底下了。
只听舍青闷闷地回:
“那就好,那就好。”
两个人都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慕几许看了看水井的方向,才端起茶杯,仔细端详着茶水:
“你可以试着去碰一下树灵,这样你们就能相互感应。”
舍青连忙起身,一边说着:“哦好好好。”,一边快步朝竹子走去。
慕几许瞥见了她脸上的红晕,兀自笑了笑,继续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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