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洞房那夜后二人已有了夫妻之实，但朱棣和徐妙心，一个城府深沉，一个文静少言。想要真正交心，绝非一日之寒。

早起服侍夫君穿衣，两人才有了片刻交流。

“此前听闻，王妃你精通文史，喜欢读书？”

朱棣严肃地问道。

徐妙心听出了他话中并无夸奖之意，便自谦答道：

“略通一二而已。”

朱棣听后呵笑一声。

“无防。我呢，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日后还得多仰仗王妃。”

“臣妾应该的。”

徐妙心微微行礼。不过只字片语，她却闻到了丝丝火药味。白天闲时还在思考如何应对，不想朱棣给她出的第一道题，远比这大。

新婚后没几日进宫拜见了皇上和皇后之后，燕王竟以围观学习督军换防为由，带着几个护卫出城了，一去就是几日未归，将新婚妻子独自留在家里。

徐妙心脸上没有一丝不快，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她知道更麻烦的是，这事若被府中下人当他们夫妇不和的闲闻传了出去，怕是要让整个京城笑掉大牙了。

因而在燕王走后第二天，王府中各个仆人头次被燕王妃聚集到正厅。他们且听到面前这位看着弱不禁风的新主子，用她文弱温柔的声音缓缓地说：

“劳烦各位了。你们当中有的比我认识王爷的时间还早，有的是最近新来的，也算跟我一起入门的了。大家来的时间不同，来自的本家也不同，但是既进了这个门，你我的荣衰福祸便都紧紧跟王爷的运际连在一起。你我做的事情，无论多小多大，凡是对燕王府有益，便也是对自己有益。反之亦然。所以，这府中从你我嘴里传出去什么事，最终人家评说的是整个燕王府。诸位，也包含我在内，可千万别图那一时嘴快，干那些个自损的事儿。”

徐妙心笑着站起来，接着说：

“王爷的志向是征战沙场。这几天，他处理军务不在府中，这是他的正事。而那些个琐碎的小事，以后是我的正事。而我算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还得承蒙大家多照顾。”

说着欲行礼，下人们急忙阻止，言称不敢当。

听过这席话，他们心中也作数，这新王妃看着温和，但也绝不是能轻易拿捏的绵羊，遂不敢再说闲话。

此事终没有闹大，不过从宫中便开始服侍燕王的李嬷嬷，还是悄悄告诉了皇后。隔日，徐妙心就收到了马皇后进宫品茶的邀请。

人总是会向往别人身上自己没有的东西。徐妙心知道马皇后是个怎样的人，贤德、明理、决绝。她那不怒自威的狠劲是徐妙心永远学不来的。而马皇后反倒羡慕她的温柔，婆媳见面才聊了几句就有一见如故之感。

“唉，我们家那个老四啊……”马皇后拉着她的手，终于要说到正题上了。“老四其实是个好孩子，单纯，心思正。就是有时候吧，脾气太倔了一点。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听说这几日人又跑没影了，你也别放心上，他这不是针对你，没大婚以前就这样，我都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了。”

“您放心，我们一切都好的。”

徐妙心笑笑，心里想道：果真一头倔牛。

“过几天你们大概就要去凤阳了，出门在外凡事要小心注意。他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地方，或者惹你不开心的地方，尽管回来告诉我。”

婆媳二人聊得十分畅快，直至临近傍晚，徐妙心才从宫中出来。回想起马皇后的言行举止，亦心感愉快。想到皇上有这样的贤后，大明有这样的慈母，真是皇帝之幸，国家之幸。

大婚之后一具琐事，徐妙心皆能应付得当。如今，她已经很清楚马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府中伺候的李嬷嬷是个怎样的人，还有那些丫鬟、侍卫……但是唯独还有一个问题不得其解：燕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徐妙心一想到只觉得眼前乱乱的，脑子麻麻的。感觉他很远，又感觉他很近，远看看不懂，近看也看不清。

他的倔强、顽皮、直爽尽写在脸上，可他的志向、心思、目的……一点都看不透。

回到府中，听闻这几日燕王就要动身去凤阳，徐妙心略微收拾了下行装。李嬷嬷拿捏不准她脸上的表情，以为皇后的话也没起作用。又在她耳边唠叨起来：

“这秦王和晋王啊，脾气也是霸道，都是惹不起的主儿，他们那两位王妃平日里没少受委屈。好在咱这王爷虽直了点，但待人也算亲厚。”

徐妙心听后只淡淡笑笑，既没表达赞同，也没追究她妄议亲王家事的罪过。低头继续叠着她的衣服。

李嬷嬷见她无动于衷，接下来说得更为动情：

“王妃啊，这做女人难啊。一朝嫁人，一生的命运便随了丈夫。那有哪个不得丈夫喜爱的女子能幸福的呢？”说完自觉失言，又赶忙向她请罪。

徐妙心轻笑一下，没有怪罪，反倒宽慰起李嬷嬷：

“嬷嬷放心，道理我都懂的。只是……需要点时间吧。”

又怎会不懂？天下女人的命都一般，但人有不同。徐小姐始终是徐小姐，从来不会因暂时没有就急于求成，而向命运，向生活献媚邀宠。她自有她的矜持和坚守。

新婚的王妃原就习惯早起。但第二日，还没等到太阳抬头，徐妙心便被一阵马蹄和男人喊话的声音给吵醒了。起身揉了揉眼欲看清楚，只见一个高大的少年身影正斜倚在她卧房的门上。

那自然不会是别人。

“殿下回来了？”

她恭敬地问道。燕王竟微微向她行了一礼。

还真是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啊。

“真抱歉惊扰了王妃的美梦，只是我们车马已备妥当。待您更衣完毕，就可以出发了。”

看他这副假装仆人一般的嘴脸，徐妙心真是又气又笑。

“啊？出发？去哪里？”

她故意加重了疑问的语气。燕王却简单地答道：

“凤阳。”

她这气，直接生了一路。

去凤阳一切从简，府中只带上了一个嬷嬷和徐妙心的丫鬟欢生，加上十余个护卫一行不过二十人。路上，燕王骑马，王妃和丫鬟婆子坐在车内。

徐妙心在车内听到外面他与属下相聊甚欢，感觉他带上自己就如同带上一件麻烦的行礼。再加上前几日所受的冷落，心中压抑的气愤又添了几分。

沿途休息时，徐妙心轻轻拉开了车门帘子。

“舟车劳顿的，王妃可还适应？”

朱棣问道。可一回头却看到他那新婚妻子似笑非笑地弯着嘴角，直直地盯着自己。随后，又听到她用几乎温柔到瘆人的声音说：

“还好。”

本欲继续戏弄的燕王殿下，被这一下吓得差点摔下马。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朱棣迅速地回身过去，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女人的认识还是太过浅薄。要么就是，对车内那个丫头的认识太过浅薄。

朱元璋遣皇子去凤阳是为了让他们能深入民间，体察民情，不忘百姓疾苦。他们哥儿几个来来回回已有数次。这次，他带着媳妇，又住进了上次来时的一间农家小院里。统共三间房，朱棣把最大的一间让给了他的亲卫们。护卫们皆辞了他的美意，说是以下犯上。只见朱棣掐着腰，扯着脖子在院中怒骂道：

“让你们住就住去！大老爷们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王爷这副糙气，把徐妙心的小丫鬟欢生和王嬷嬷都吓坏了。王妃倒是站在一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火山爆发于第二天。

燕王又是一早便带着手下们出去。上午徐妙心跟着嬷嬷学做了一桌午饭，待到了饭点，却依旧不见男主人归来。

留下的一个亲卫上前说：

“王妃先用吧，王爷来凤阳，素来都是田间地头吃点干粮，傍晚才回。”

“知道了。”

李嬷嬷见她脸色不大好，刚开口想劝，不想王妃竟先干脆利落地起身，对那亲卫下令说：

“帮我备马。”

这一下，在场其余三人都吓了一跳。

亲卫立刻跪下了。

“王妃息怒。待我……我去禀明王爷。”

徐妙心却好声好气地说：

“我没生气，我是说你去备两匹马，你我各一匹，领着我去找你们王爷去。”

亲卫：“王妃这……”

李嬷嬷：“王妃，生气归生气，不可胡来啊。”

劝阻不管用。王妃直接大步迈出屋子，李嬷嬷赶不上年轻人的脚步，出门只见自家王妃已行云流水地骑到了马上。

这上马的熟练程度与平日里的弱柳扶风的形象反差之大，让亲卫大吃一惊。随着马鞭利落一响，他那惊魂便对自己的主母言听计从。

“待我去找王爷。”

“是！”

两道马蹄绝尘而去，只留李嬷嬷在原地干着急。

燕王此刻正在农屋不远处的一个练武场，带着手下们练习箭法。两匹快马驾到，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瞅瞅你们，一点小事便能分神！怎么能练习好……”

朱棣本要教训，回头看到郁郁葱葱间一朵花走了过来，惊得他往后退了半步。

徐妙心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缓缓走来，裙摆上沾染的泥土格外显眼。

朱棣都来不及反应。

“王妃你怎么来了。”

徐妙心没有回答，欠身先向身后的护卫们致意，再向燕王行礼说：

“殿下，可愿意臣妾为您的部下们请份赏？”

“王妃但说无妨。”

“殿下可愿意与我比试一番箭法，若我赢了，今日的练习便结束了，随我回家。”

这是朱棣近两日受到的不知第几番惊吓。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

“王妃，这……不是我不从。但是这弓箭可不是好玩的，我们这些弓也都沉得很。你拉不动容易受伤的。”

“无妨。”

又是这种不卑不亢但让人不敢拒绝的语气。

朱棣以为她在闹小女子脾气，便决定顺势哄哄，陪她玩一把。于是给手下递了个眼色。

“既然王妃你想尝试，那也好说……”

“比十局，你可同意？”

徐妙心抢话说。

“用不上，五局吧。”朱棣强颜欢笑道。

“可以，王爷先来吧。”

朱棣刚刚被那双眼睛盯得有些魂不守舍，习武多年的他此刻拿起弓箭手腕竟抖了起来。不过今日对手不过是个女子，他也无需畏惧。

连出五箭，三箭中靶，两箭微微偏出。

他将手上的弓递给徐妙心，做了个请的姿势。这是他命令手下挑的最轻的一张弓。

接着，只见眼前的徐家小姐干脆地取了只箭，拉满弓弦

朱棣预想的，他的王妃会在此时闹笑话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反之，是护卫们的一片惊呼。

徐妙心一连五箭，百发百中。

朱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原地呆滞了几秒。亲卫们却已经为自家王妃欢呼起来。不过，朱棣很快也反应过来了。、

这下，换做他用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徐妙心了。

他瘦弱的夫人走过来，问：“说话算话？”

朱棣立刻答道：“自然。”

然后便招呼手下们往回走。

既已见过刚才的世面，也无需再为她会骑马这事惊讶。回去的路上，朱棣骑着马，不说话，慢慢跟在徐妙心的马身边。

到了农屋门口，屋里人闻声都跑了出来。

徐妙心想下马，却被朱棣拦住了。

就在此时，朱棣慢慢地走到她马下，向她伸出一只手。就像他们大婚那天，她下车时一样。

“这是要干嘛？”

徐妙心没理。起身下马，刚侧过一边身子，却像是被谁抓住了，险些摔倒。有那么1秒，她感觉自己半悬在空中，然后便跌进了刚才那人怀中。

朱棣两手紧紧扣着她的腰和腿，将她横抱在怀中。

徐妙心又羞又恼，看向朱棣时，发现他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然后在她耳边，带着湿润的气息轻飘飘地说：

“真没想到，我竟娶了个女中豪杰。”

接着，她感到他手扣得更紧了地又说：

“不过徐小姐，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嫁了一介莽夫吧。”

有关箭术这一点，是因为曾经看过记载说，朱高炽虽不习武，但却能百步穿杨。于是，前推这个基因按到了他母上身上来教训一下他年少轻狂的老爹啦~欢迎大家合礼质疑，广泛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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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