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巧克力布朗尼

交大旁边有一家咖啡厅,一开始叫“蓝山”,后来改名了,直接叫“seven”。郁雯还调侃说这家店蹭交大热度蹭了好多年,如今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这家咖啡厅离明光医院近,许听蕾平时空闲的时候就喜欢在里面看书或是写论文。她最近研究的范围是儿科临床药物不良反应,本来儿科就站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问题更加敏感,他们学的课程繁重且复杂,研究的论题也非常细化。

许听蕾一直认为用药途径是患儿不良反应产生的直接原因,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给患儿用药的人。但是她不能往论文上这么写,那不是她作为医师要考虑的事。

郁雯也说,各行各业某种意义上是相同的,但归根结底的时候,总能扯上那么一点教育问题。

她把参考文献和实验数据都拷进了U盘,条条列列归目整理,翻起来也方便些。

咖啡厅老板娘Juicy是一个独居的中年女人,四十岁未婚,她在的时候如果见许听蕾来,就会赠送点小甜品,这回送来的是巧克力布朗尼,老板娘喜欢往里面加碾碎的核桃仁,吃起来的后调是一种微涩的感觉,让人很是回味。

“Juicy姐,你下次真不用亲自做甜品,我想吃自己会点。”拿人手短,许听蕾有点不好意思。

Juicy大方笑了笑:“嗳,我也确实是盼着你天天来,这个窗边位置都是给你留着的呢。”

许听蕾有点不明所以。

Juicy抬抬下巴,给她指了个方向:“看见那边那个小青年没?自从你来了之后,我这儿多了许多常客,每回都向我要你的微信,不过我没给。”

许听蕾看过去,见到一个青年模样的白领,前一秒似乎在看她,后一秒立刻移开视线。

“我说你也忒迟钝了些,人都巴巴望你好几天了,没感觉呀?”Juicy揶揄道,“但是想想也是,你这样的不像是会找这些小白领。”

“我什么样儿的?”

“你们明光医院那个严薇琳,不是就嫁给了你们副院长啊?谈恋爱那段时间经常来我们咖啡厅的。你们这些学历不错,年轻漂亮的姑娘,不少小开愿意娶呢。”

“噢……我还早呢。”许听蕾打了个太极,“我再去点杯咖啡。”

Juicy把杯子递过去:“嗳,可以续杯呢,你忘啦?”

许听蕾伸手把杯子接过来,走到吧台处。Juicy见她包臀裙下一双笔直的腿,“啧啧”叹了几声,去招呼别的熟客了。

谢尧是这个时候走进咖啡厅的,他穿着休闲装,上身是极简单的Dior白T恤和黑色外套,没拉拉链,领口下可以看见清晰的锁骨。

本来谢尧本来是想去吃午餐,沿途路过这家咖啡厅,打算买杯冰美式提神。

这回遇见许听蕾是真的意外。

一走进店门他就看到她的背影,很少见她把头发散下来,瀑布似的披在肩上,添了几分成年女性的柔美。

谢尧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许听蕾起身去续杯,才走进店里,路过她刚才坐的座位,桌上摆着几张废稿,第一页印着几个黑体加粗的打字:儿科临床药物不良反应及合理用药。

陈茹说很幸运,遇到一个好医生,他想也是。

“一杯冰美式。”他的声音极富磁性,总带着点疏离感。

如他所想,许听蕾的身子僵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

店员很快制作着咖啡,咖啡豆磨出的香气萦绕在二人之间,显出如灯光般昏黄的暧昧。

“谢谢。”许听蕾接过杯子,转身就走。

“你好。”谢尧的声音就在耳边。

许听蕾停住脚步,握着杯子的手逐渐攥紧,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谁知谢尧又说了:“我已经跟你讲过了,40%是最低的限度,这不是能不能商量的事——行,要么他滚,要么你滚。”

在谈生意啊,许听蕾先是有些赧然,而后又有些忿忿。

她在以为他要跟自己讲话?开什么玩笑。

许听蕾脚步不停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背对着吧台坐下来,泄愤似的用叉子戳着桌上的巧克力布朗尼。

还要么他滚要么你滚呢,哪个老板这么谈生意的,她祝他亏得连午饭钱都不剩。

论文已经进入了修改阶段,她本来打算在这里写完的,现在也没什么心情了,把剩下的东西吃完,收拾好文件和电脑,打算回家补个午觉。

工作群里一条条信息开始刷屏,许听蕾扫了一眼,发现是同事们在欢迎严薇琳出差回来。

严薇琳是去高校学习的,本来这个机会院长是打算给顾以诚和其他几个新人,但是人家背景深,只是一句“想去”就挤掉了顾以诚的位置。

结婚是第二次投胎,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私立医院这点确实做得不行,上下阶级透明度不高,同事之间多了点微妙的竞争感。

许听蕾想,她能安安稳稳到现在大概也是没有触碰到谁的利益。

*

谢尧买完咖啡,就干脆在店里喝了。

秘书小艾急匆匆赶来:“谢总,一点还有两个项目要去谈。”

谢尧慢条斯理抿了口咖啡:“餐厅那个?让老板到这里来谈。”

小艾觉得谢尧现在心情莫名不错,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开口:“这……这家店没有包间,会不会有点不大合适?”

谢尧目光微凌,看过来。

小艾连忙改口:“其实……也还算合适。”

谢尧笑了笑:“你对这家咖啡厅很熟?”

“熟啊,”小艾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不就是我们以前交大旁边的咖啡厅吗,那个时候好像叫‘蓝山’。”

谢尧愣了愣,表情一点点冷下来,“嗯”了一声。

小艾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先退到一边给倒霉的餐厅老板打电话。

谢尧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四周看了看,应该是重新装修过了,地板、墙壁、吧台都变了,唯独那片贴满便利贴的许愿墙没有变。

许听蕾曾经锲而不舍地问店员:“便利贴要是贴满了,你们会怎么处理啊?”

谢尧觉得这问题没有丝毫营养。

店员的笑容有点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扔了怪可惜的,”许听蕾说,“这些纸不占地方,你们可以用瓶子装起来,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当做失恋博物馆呢。”

谢尧当时不过付之一笑,没想到老板娘真的采纳了这个意见,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把便利贴收起来放到玻璃瓶里,摆在装饰柜上,后来还有曾经交大的人过来买。

他目光黯淡下来。

不知道许听蕾以前写的还在不在。

她写了些什么呢?他们的名字加上小爱心?

谢尧不记得了,他低头看着咖啡杯里一团浓晕的光影,有种恍惚的感觉。

*

明光医院,办公室内一派欢乐的气氛。

严薇琳回来的第一天就请大家和星巴克,几个小护士忙着发朋友圈,许听蕾接过咖啡,清浅道了句“谢谢”。

“许医生,你今年二十六了吧?”严薇琳用唠家常的语气跟她说话,“没想着找个对象什么的?”

许听蕾的脸上带着疏离而礼貌的笑容,回道:“没呢,还是看缘分吧。”

听到“缘分”这两个字,严薇琳从喉咙处发出一声微妙的轻哼,意味有些不明,还是凑过来:“我先生有个堂弟,你见过的,也在这家医院工作。”

许听蕾继续公式化微笑,她的论文已经改完了,仍然手不离键盘地打字,表示自己很忙。

“他啊跟你差不多大,你俩应该会有些共同话题,就当交个朋友。”严薇琳看出许听蕾拒绝的意思,仍旧又提了几句,“你二十六了,也该好好想想。”

“谢谢啦,不过这些事我父母会操心的。”许听蕾没有抬头,声音绵绵和和。

“行吧,有些人是比较高尚。”入职以来,严薇琳话里话外总是酸她一句,因为袁副院长在跟严薇琳在一起之前,是有意向想追求许听蕾的。

只不过人就像一木头,怎么暗示都不理睬。

严薇琳心想,要不是许听蕾专业过硬,大概也不会留到今天。

等到严薇琳走后,许听蕾喝了一口枸杞茶,觉得通身都暖和起来。红枣配枸杞,这是现代人最为熟识的养生之道,也确实有滋补肝肾的作用。

还有就是,可以明目。

许听蕾把手搓热贴在眼睛上,面前是日光灯透进眼皮的红黑,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回忆起自己大学的时候发生的那场意外,身上没什么伤,只是大脑皮层轻微受损,有一段时间看东西总是一团黑影。

谢尧的声音清晰而明朗:“欸,我给你读书,听不听?”

他的声音其实可以很温柔,像四月初醒的幼燕,像冬雪融化后潺潺的溪流。

他挑的也都是些小时候常看的书,比如说《爱的教育》《绿山墙的安妮》,后来许听蕾老是笑他挑书的水平跟自己七岁的小表妹差不多,他就干脆读课本了。

可是……可是后来,所有人都忘记了。

他应该也忘记了,好像他们之间并没有那么青涩懵懂的那一段儿。

她淋着雨去找他,把他递过来的伞扔到地上。

“蕾蕾……”当时,他头发被雨水淋湿,粘在额头上,声音沙哑,像一只可怜的丧家犬。

许听蕾记得,自己好像看着他,脸上仍然带着笑,左脸有一个陷下去的小酒窝。

她的声音软软的,说——“谢尧,我们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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