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拾捌 · 共枕

军帐不大,里面只有一张矮案,一面木屏风,几盏烛台,一张床榻。帐门口守着一个看着年龄不大的小将士,身上披着轻银薄甲,正一脸焦急地杵在门边。

白色的衣摆镶着金边,来人腰间的玉佩与短刀相撞,碰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范二乱窜思绪被拉回,抬眼看向走来的年轻男人。这一看,范二骤然一惊,对方脸是年轻的,面容精致,肤色冷白,上挑的凤眼狭长漂亮,头发极长却白得像雪,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灰扑扑的军营中格外惹眼。

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人,身型稍瘦,像是半大青年,眼生桃花,及腰长发微卷透着暗红,长袍青衣,安静漂亮却不女气,发现自己被盯着看,还朝范二礼貌地一点头。

“看够了吗。”白衣男人垂下漂亮的眼睛,范二这才回过神。他惊惧的发现,面前高挑的男人竟生了一双淡金色的眼睛,瞳孔细立如针,盯着一人看时,像一头锁定猎物的野兽。

范二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抬头,只小声回道:“看…看够了,两位大人入帐休息吧,将军命小人候在此处,大人若有什么要小人做的,请尽管吩咐……”

“嗯。”

男人打断他,侧头瞟了一眼青衣人,掀了门帘就进了帐去,只撇下一句:“没事别吵,守门去吧。”

“是……”

帐内的矮案边,上官煜将倒扣的瓷杯翻过来,添好了热茶推到祀面前。

祀看了眼他,端起瓷杯喝了一口,道:“你不掩饰身份吗?就这样行走在军营中,不怕惹人非议?”

上官煜一手撑头,另一只手翻起来另一只瓷杯,添好茶,抿了一小口,道:“用不着,他们将领知晓我的身份,而且镇南关的军队军纪严明,不会说闲话的。”

说罢,他又端起祀的杯子喝了一口:“这茶不错。”

祀无奈地看他,心道这军中的茶能好到哪去,分明就是路边小摊买得到的粗茶烂叶,上官煜这张品过无数名茶好酒的嘴,如何能喝得惯这种茶?

“因为这杯子是你用过的,”见他不说话,上官煜恶劣地逗他,“你喝过的茶带了股花香,好喝。”

祀:“……”

范二正靠着军帐门口的木架打瞌睡,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他惊得差点跳起来,睁大双眼看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帐门口尘土飞扬,范二咳呛着挥手,拂开眼前的土灰。半晌,烟尘渐渐散了,范二就见地上半坐半躺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正是他不久前才送进帐里去的白公子。

此时那模样漂亮的白衣人正狼狈地坐在土路上,金边流云的衣摆沾了不少土,雪白的三千长丝铺了一地。

范二:“……?”

上官煜:“嘶……”

他扶着额头爬起来,嘟囔了句:“劲儿真大……”

上官煜一面说,一面一歪头,一个白色的东西就擦着他的耳廓飞了过去——是个白瓷杯。

“噫,气性也好大。”

范二正要凑到上官煜旁边,没成想险些被瓷杯砸中。他连滚带爬地勉强躲过,再一抬头,狼狈地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公子,您…没事吧?”

“啊?”上官煜回头,望向来人:“啊,没事。” 他缓缓起身整理着散乱的袖口,手指不经意地拂过长到腰间的鬓发。

范二有些慌乱地拾起地上摔得稀烂的瓷杯碎片,再将瓷片从军营的栅栏丢出去。

上官煜顾自回到帐内,从木屏风边探出头,就见圣子大人靠在榻上,手里捧了一本《练兵》,正慢慢地翻看。

上官煜暗暗看了会,还未再有动作,祀便抬起头,看向来人,并很不客气地来了一句:“出去。”

上官煜委屈眨眼:“啊?我啊…?”

继而一低头,躲过凌空飞来的书。

祀:“你!”

上官煜:“啊?”

祀握了握拳,书已经被他扔了出去,手边也再没了东西,不由得一阵尴尬。他再一转头,目光透过塌边窗扫过暗下来的天空:“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那圣子大人要把我扔出去吗?”上官煜委屈道:“外面那么黑,又那么冷……圣子大人宽宏大量,收留我一晚吧?”

“开春两个月有余了,怎么会冷。”

祀面上硬的跟冰坨子一样,好在心里并不打算和此人计较,他闭起嘴,拉着榻边薄被,闷声躺了下去,只给上官煜留下一个消瘦的背影。上官煜打了个响指,塌边的灯烛欶地灭了,随后,祀感到有人上了榻,一阵窸窣后,那人躺了下来。

上官煜枕着胳膊,小声嘟囔:“这么大一张床,就给一个枕头,抠。”

祀攥着被子的手指松了松,随即感到背后的人凑了过来,胸膛带着灼热的温度贴在他脊背上。

祀仿佛被烫着似地一缩:“你做什么?”

上官煜的声音很好听,漫不经心中带着些得逞后的小得意:“我盖不到被子了,挤一挤。”

“……”祀感到很不舒服,他动了动:“你,别靠这么近。”

“别动。”上官煜打断他。

背后的人伸手,将祀环得更紧。祀感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腰,他登时一惊,道:“什么东西!?”

“尾巴。”上官煜动作自然地把下巴垫在祀的发顶上:“睡觉,我抱着你。”

祀反抗无果,索性放弃了挣扎。他微微闭眼,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上官煜就在他身后,温度透过衣物传导过来,他竟会感到安心。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好像也在身边。

祀被安全感包裹,他缓缓沉入了深眠。

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祀被刺目的阳光照醒,他费力地睁眼,视野里就出现了一张俊美精致的脸。

阳光从帐纱漏进来,上官煜的眼睫被镀上了一丝金黄,那双狭长的漂亮眼睛闭起来,眼前的人便没了攻击性,像一只凶猛的野兽收起了爪牙,只留下柔嫩的爪垫和温软的肚皮。

祀才发现,上官煜的眼角近鼻梁的位置,有一颗小痣,像一滴欲落不落的泪。他看得有些发愣,面前的人眼睫轻轻动了动,像蝴蝶扇动翅膀般地,弧度优美的眼睑慢慢睁开,眼底竟然一片清明。

上官煜透金的眸子被阳光照得更加剔透,在朦胧的某个瞬间,这双宝石般的眸子仿佛折射出奇异的色彩,眼皮在纤长的眼睫上方划出一道锋利的褶,没入眼尾垂着的 鬓发里。

“你在看什么呢?”

祀猛地回神,收回自己乱瞟的目光,垂下眼睫不做声。

上官煜低低地笑起来,他伸手抚上祀的脸颊,拇指摩挲着对方卧蚕下的两点红痣:“阿祀,你真好看。”

祀捉住对方乱摸的手:“你又想喝我的血,对吗?”

坏心思被发现了,上官煜也不脑,只是笑着起身,整理起自己睡乱的头发和满床的尾巴。

祀披起外袍,出了军帐,问范二要来了水盆,开始洗脸。

简单梳洗后,两人又到外间解决早饭,上官煜对于营中的饭菜十分不满,他挑食挑得厉害,不过毕竟是在军中,有这样的伙食已经很不错了。

饭后不久,苏生便找来了。他来时,上官煜正在束发,苏生看着他用护腕上的红绳将长发松松束成一股,在腰间绑起来,碎发散在肩上,显得慵懒而随意。

“公子,昨晚休息的如何?”

上官煜回头道:“多谢苏将军关心,我们休息的很好。另外,我决定在此小住几日,等此处战事稍息再回皇城去。”

苏生笑道:“那便多谢公子了,有了公子等人驻军,我们的胜算便能再加几成。”

上官煜莞尔。

两人聊了两句,苏生便被人叫走了,上官煜百无聊赖地在营中晃悠。走着走着,他忽的听到一阵笛音,吹的一首小调清远悠扬,却又带着几丝悲凉的味道,他顺着笛音寻过去,就看见祀坐在土路边的枯树上,手里拿了根青竹短笛,正悠悠地吹着。

上官煜奇道:“你还会吹笛?”

他说着,提气一跳,便坐到祀身旁:“吹得还挺好听,我们圣子大人果真多才多艺。”

祀原本闭着眼吹笛,听到声音,便停下来,睁开一只眼睛乜他:“谁和你你们?”

上官煜仿佛没听见,只道:“这荒郊野岭的又没有竹林,你哪来的笛子?”

祀放下竹笛:“范二给我的,他说这是他从家中带出来的,他就要上战场了,想留下点东西。”

“那个家伙。”上官煜撇了撇嘴,“他想留东西就留给他战友啊,非要留给你。”

祀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修长的手指抓着笛子的吹嘴,他道:“我不喜欢。”

“不喜欢战争。”

上官煜歪头:“可是他们喜欢,那些奇怪的人类,总是引发战争。”

祀垂着眸子,安静地看着地面,蜿蜒的藤蔓慢慢的从枯树的树根爬上来,逐渐缠满整棵枯树。白金色的藤条上,开出了漂亮的白玫瑰,那红头发的青年被清晨的阳光包裹着,宛若谪落的神明一般,将无尽的生机带来,赐予濒死的灵魂。

“然后就会死很多人。”上官煜跳下树,抬头望着那神明,“其实我们不该参与进来。”

“妖族和灵族都不该参与。”

可那个身处战争旋涡中心的人要求他,必须守住他的国土,他的权利,他的家人。

上官煜盯着祀那双漂亮的墨绿色眼睛,仿佛在透过那双幽深的眸子看到什么,良久,他才道:“走吧,这里离军营有些远了,我们回去。”

“嗯。”

傍晚的时候,鸠从营外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从青州来的粮车,鸠回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寻上官煜,结果一进帐就看到自家主子摊在榻上睡得正香。

上官煜听到动静便坐了起来,鸠刚张开嘴打算问自家那神奇的主子怎么会傍晚睡觉,就看见上官煜身侧又坐起一个人,然后两人的头一同朝自己转了过来。

鸠:“?!”他下巴差点砸脚面上。

祀:“……谁…?”

上官煜:“鸠?你回来了?”

鸠愣了好一会,然后突然开始疯狂后退。

上官煜:“?”

疯狂后退的鸠:“对不起主子我什么都没看到!!!不要杀我!!!”

一刻钟以后,披好外袍的上官煜在桌边坐下,对面是一脸僵硬的鸠。

鸠怎么都想不到,为什么自己上一次见这两个大男人的时候,他们还一句话都不想和对方多说的样子,再一次见就可以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内心再怎么崩溃,却还是要完成主子给的任务的,半晌,杯里的茶喝干净了,鸠便化身黑鸟,往南飞探查敌情去了。

等鸠回来时,上官煜刚和祀用过晚饭,鸠进帐时遇到了苏生,二人便一同进来了。

苏生在上官煜身侧坐定,鸠则单膝跪地,左手握拳贴上前额道:“主子。”

上官煜抬眸:“怎么样?”

“正南四里外有一队人,东南三里外有一队,西南一里外还有一队暗骑,想来他们是要已三方之势围攻我们,但每一队人数都不多,大概是要夜袭。”

苏生警觉道:“他们如此阵容,莫不是想趁夜抹黑来烧了我们的粮草辎重?”

“有可能。”上官煜颔首,“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单纯想奇袭,还是知道了我们的辎重兵今日到达,如果是后者的话,那就有些难办了。”

苏生面色微沉。

上官煜挥手让鸠起来,再转头向苏生:“苏将军,如何?”

苏生扬声叫了个年轻人进来,嘱咐道:“传我军令,将大帅借的镇南卫调到营西南去,全军披甲,备战。”

等年轻人领命出去了,上官煜才慢悠悠道:“那是谁?”

“他叫林弶。”苏生答道,“是我的副将,家底还算干净,人也实诚,办事利索。”

上官煜听完微微颔首,眉头却在苏生看不见的地方皱了起来。

鸠:?!?!?

上官煜:爽了。

祀:(▽皿▽)凸

(清明番外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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