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壹·祀

锦文二十四年,北凨,青州。

华灯初上,长街被照亮,宛如白昼。

今日上元,免了宵禁,家家户门皆开,灯火通明,人们都聚在长街之上,显得街道更加拥挤。

灯笼在空中飘摇,映亮了花车上起舞的人,他身披五彩轻纱,缀着铃铛,每跳一个舞步铃铛都会泠泠作响。

圆台托着那人有些单薄的身躯,花瓣不知从哪飘出来。

少女被人群挤着,一个趔趄扑倒在车台上,驾车人视若无睹,只打马继续向前。纸灯笼摇晃着,火苗乍起,起舞之人垂首,焰色覆上了他深色的瞳孔,却转瞬间被吞得一干二净。

那人的容貌比火光更加耀眼,白瓷般无暇的面庞上,有两滴刺目的暗红,他低头时脸被阴影遮挡,看不清神情。

曲终,花车走到长街尽头,驾车人放下云梯,退到一旁。那人赤着脚,一步一步下了花车,行至路的中央,足下竟是绽出一朵雪白的玫瑰

惊异的眼神将他包裹,可他仿佛没看见人们审视的目光,和从眼睛深处透出的恐惧。

那是一种看怪物的眼神。

围观的人群中有细小的声音:“灵族的败类……”

“漂亮的废物,哈哈哈哈哈……”

此街名曰启明,街的尽头有一观星台。那人步步生花,白金色的藤蔓从花蒂下冒出来,他所过之处,是一片花海。

他一步一顿地登上木梯,花藤卷着圆白的花苞瞬间攀满了木梯的扶手,在他路过那些花苞时,一瞬间,千万朵花同时绽开,人们仿佛能听到开花时花瓣伸展的沙沙声。

不多时,他登上了高台,而雪白的玫瑰压着白金花藤,已经将整座高台缠得密密实实,自始至终,那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但神情却让人吵闹不起来,像是深林里的小潭,宁静而悠远。

他来到高台的边缘,轻轻坐下,轻纱广袖在空中摇曳,金铃随风轻响,很好听,红发柔顺的披在肩上,鬓边的碎发被微凉的、还未散尽的冬风吹起,他看起来仿佛九天之上谪落的仙人。

少年纤长的睫毛垂下,如帝王般俯视着地上的人们,蓦然抬首,墨绿色的双眸看向漆黑的夜空中,闪耀的天狼星。

他坐了很久,久到人们站不住,熙熙攘攘地散去。

“你在做什么?!把我的生意都搅黄了!”那架花车的汉子不知何时也登上了高台,一脚踩倒了一片白玫瑰。

高台边缘的人起身,微微蹙眉,却被汉子抓住胳膊直接提了起来,那汉子拎着他,像拎着一头卑贱的畜生:“你知道我会损失多少银钱吗?!杂种!要是赚不回来,我就把你从这台子上扔下去!”

“行了,熊桢,”楼梯上不紧不慢地走出一个干瘦的男人,“他贵为圣子,你若敢对他不敬,又或是伤了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姓赵的你什么意思?我既买了这小子一夜,如今时候未到,他还不归你管!补灵教圣子又怎样?还不是被你带出来做生意!”

“哼,傻子。”赵途冷笑,唇角上扬,颇有嘲讽的意味,他从熊桢的手中拉过那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人:“别以为你卖人做娼的事除了天知地知,便没别人知道了。”

熊桢一愣,随即惊异地看向赵途:“你怎么会……”

对方没理他,自顾自拉着人下了高台,消失在人声与灯火之间,谁也没注意到的是屋瓦上,上元的灯火都照不到的地方,掠过一瞬模糊的人影,没入黑暗之中。

卯初,城东。

那是一座古老的寺庙,庙很大,尖尖的飞檐向上翻卷,檐下挂着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寺庙的门口挂着小楷撰写着“补灵”的牌匾。

祀推开庙门,绕过寺庙内熟睡的杂役和僧人,转过一道圆形的拱门,铃声泠啷间,进了后院。

夜风卷着微湿的枯叶在地上打着滚,祀并不觉得冷,只是在风声中好像还夹杂着其他的响动。他警觉起来,装作不经意的环视四周,冷白的手指拂过青石垒成的院墙,余光却落在了身侧屋宅的飞檐上——那是他住的院子,而那飞檐上不知何时却是落了一只周身漆黑的鸟。

祀的视力自然极好,即使在夜晚也不会被影响。他看清了,那鸟头具羽冠,浑身漆黑却不似乌鸦,尾羽修长,下垂的弧度优美而华丽,却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妖气,给整只鸟平白添了一丝诡异的气质。

那鸟好像发现自己被注意到了,舒展双翅作势欲飞,可下一秒,一只修长漂亮的手突然出现,横在了它的脖子上,五彩轻纱伴着铃声飘飘荡荡,它动作一顿,抬起头瞪着面前的男人。

“!?”

“是谁指使你的,为何跟踪我们?”

很清冷的声音,而鸠的第一反应竟是觉得这个男人本就该有这样的声音,对方分明没有张嘴说话,可声音却直接乍响在它耳畔,直击灵魂,让人从心里开始恐惧面前的人。

鸠被吓得震了一震,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便反应过来:“他知道我不是鸟?!等等,他发现我跟了他一路?!”

无与伦比的挫败感浮上心头,而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打算杀了他,只是质问罢了。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祀回头,在来人进后院之前从屋瓦上下来。来的是一个身着青衣的中年男人。

祀从屋子背后走出来,见了来人,俯身作揖,对方见了他便温柔地笑了,道:“原来你已经回来了吗?我还正要去找你。”

祀淡淡地一点头。

“时辰差不多了,去换身衣服吧,试炼要开始了。”男人抬头看了看那一轮将落的圆月,继而说着。

祀又点点头,再作一揖,转身进了屋子。

他褪去身上的五彩轻纱,从橱柜内拿出一套素白的皂衣穿好,对着铜镜将衣领整理熨帖,又用一条月白色锦带将披散的头发松松束成一股,细细梳洗后便出了房间。

男人已不知去向,祀来到后院的东南角,那里有一棵粗壮的云槐树,天气还没回暖,云槐的树枝还是光秃秃的,祀行至树下,伸手抓住一根从树干上探出来的细枝,向下一扳,那云槐的树根下便陷下去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地洞。祀走进去,不知去了哪里。

再说鸠,他被祀放开后在庙内转了一圈便朝城外飞去。

青州城前临南江,背靠群山。

此山名为藏冥,山不高,但很绵长,繁茂的森林青树仿佛连了天,黑鸟轻盈的身影在林间穿行,越过了大半座山头,一个俯冲落在了一棵格外高的巨树上。

他径自在树上蹲了一会,好像在等谁似的。

“怎么才回来?”树后传来声音。

鸠一惊,一脚踩空,从树枝上直直跌落下来,又在落地的瞬间险险化作人形——是一个羽冠束发,身着劲装的清瘦少年。他有些狼狈的抬起头,看向来人:“主子……”

对方将他拉起来,伸手拂去他衣摆上的尘土:“这次出山探到了什么?”

鸠立即正色道:“如主子所料,今日城防果然稀松,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混了进去。”他的语气带上了些得意,“那补灵教里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但也有些道家修士和灵物护院,整体实力并不强悍。只是有一点很奇怪,教内人的户籍我偷偷看了,都不是本地人,有很多假户籍,更有一部分人来自南邺。”

鸠说了长长一大串,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听进去了没有,却见对方眉宇间染上了些杀气,淡金的瞳色在月光中闪着琥珀般的光芒,掺杂着即便化成人形也去不掉的兽性和凶气:“补灵教,我非除不可。他们若全是周国人,那势必会对欧阳瑾不利。”

说罢,他回头,发现鸠正愣愣地看着他,便敛了杀意,神色缓和了下来。

鸠回神,道:“是欧阳瑾让你做的?”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自家主子动怒了,迎上上官煜的目光时竟是后背发凉,动弹不得。

“是,毕竟他与我有恩,而我又恰巧不喜欠别人人情罢了。”

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末了,上官煜伸手按了按对方的肩:“收集了这么久那邪教的信息,就没什么新鲜的让我听听?”

鸠闻言一拍巴掌:“有!主子,你知道补灵教有个圣子吧?”

上官煜点头。

“前几次去我都是只听他们教徒提过,这次见到真的了。”鸠有些兴奋,“他特别强,一下子就发现我不是鸟!”

鸠一边后怕,一边伸手在空中比划道:“他就这样“嗖”一下,就到我面前,分明嘴都没张,我就听到他的声音,哇塞特大声就在我脑子里!”

上官煜被他气得发笑,抬手去把对方乱挥的胳膊拉下来。

“你们这哪里像主仆,分明是兄弟。”

男人走起路来动静很小,慢悠悠的,再离得近了便看得到他斯文的长相,分明是一张不着岁月痕迹的脸,却走出一股年迈老者的架势。

上官煜拢袖倾身:“见过族长。”

男人浅笑,谈吐斯文却也毫不留情:“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灭掉补灵教呢,我见你三年来让小九探了数十次,你已经很久没这么认真过了。”

上官煜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盯着脚尖前面的枯草。

严蛊虚托了一下上官煜的小臂,将他扶起来,缓缓道:“你要灭补灵教,我不拦你,只是你要明白,我们藏冥山是不能过多插手人族之事的,否则天道降下神罚,我也帮不了你。”

上官煜淡淡应下,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走吧,鸠。”

“毕竟还是刚过百岁的小妖啊,心智还是够不稳重。” 严蛊目送他们行远,摇了摇头,“他这命数……唉……”

“有些结局,是早就注定好的。”

改过了qwq,终于能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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