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头说自己叫重十三,因为他是家里的第十三个孩子。
重十三今天遇到一件怪事,他送镖时遇到了两个古怪的人,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
高一些的人说自己叫小白,说矮一些的那个叫小花。
小白说重十三今晚有血光之灾。
男人靠着树根,在牛皮本子上一笔一画地写着。
太阳已经落山,镖队在土路旁的矮树间扎营,镖物和车马都拴在了附近为数不多的大树上。
火堆噼里啪啦地响着,照亮了男人冷峻的侧脸。干他们这一行的,哪又有没遇到过血光之灾的呢?他默默想着,将牛皮本子合上,塞进从马身上解下来的背囊里。
他的那根细狼毫已经用得开了叉,那还是好几年前,他的妻送给他的。她希望他能有出息。
那是多少年前来着?
记不清了。
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是小白。
这一定不是他的真名,重十三想着,没有人会叫小白,连姓氏都没有。
小白走过来的时候,重十三好像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淡金色的光,他揉了揉眼睛,认定自己一定是对着篝火写字,把眼睛熬坏了。
上官煜在男人身边坐下,手里拎着根长树枝,上面穿着一只清理干净的野兔子。
“我的血光之灾呢?”男人问他。
“当然是被我化解了。”上官煜笑起来,不经意间露出一颗尖尖的犬牙。
“你忽悠我。”重十三看着他将野兔翻了个面,伸到火堆上去烤。“我根本没事。”
上官煜转着长树枝:“那可不一定,今晚可还长着呢。——对了,你有盐巴吗?这兔子怪没味道的。”
重十三沉默了一会,道:“你可以去问问那边的人。”他指着不远处另一堆篝火道,“他们也在做吃的,或许有盐巴。”
“多谢。”上官煜起身,离开了。
阿清和阿邦蹲在篝火边上,少女正眼巴巴地看着少年手中的树杆子——杆子上穿着的小鸟。
少女怀里,抱着一大块盐巴。
上官煜举着烤野兔过去,阿清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都亮了一下。
“公子,你哪里弄来的兔子?”
上官煜弯下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走了少女手中的布巾,和布巾里裹着的盐巴:“自己猎的。”他看了眼阿清身边的少年,“你让他也给你打一只。”
阿清手中骤然空了,她一怔,看了看阿邦,又看了看上官煜。小姑娘反应过来,气得眼都红了:“你,你还我盐巴!”
阿邦安静地烤着小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阿清,见她受了欺负,便一脸认真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公子,我们也要用盐巴的,您能给我们留一小块吗?”
上官煜闻言,扯开布巾掰了一小块盐巴下来,没有递给篝火对面的两个小孩,而是席地而坐,将大的那一块盐巴垫着布巾放在地上,自己则拿着那块小的碾碎了,撒在烤兔子上面。
兔子肉被匕首划出了一道道细缝,盐巴撒上去香味便飘了出来,上官煜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架着长树枝,将兔子凑近火堆,来回翻着。
阿清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她伸手去够盐巴,扯着布巾往自己身边拖了拖,也掰下一小块来,递给身侧的少年。
“阿邦,给小鸟也加点盐吧?”
火光映亮了少年的侧脸,暖色覆上了少女的心尖。
上官煜垂着眼睫,唇角盛着一抹笑。
野兔的外皮被烤得金黄,油水顺着树枝一路淌下去,香味飘得飘得漫天都是。
祀靠在一块硕大的山石上,仰着头,专注地盯着头顶树杈间的月亮。
远处火堆的亮光有些晃眼,祀的余光模糊地看到,一抹很暗的红色朝着自己的方向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肉香。
上官煜举着个长树枝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小花小花,快快快,给我腾点地方!”
祀赶忙往右边挪了挪,空出来半块石头,再看上官煜的模样,他不禁闷闷笑起来。
“你慢些。”
“那不行。”上官煜眨了眨眼,往祀身边一坐,举起手中的树枝。“跑慢了可就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祀浅笑着,刚要伸手去接,可手指还没碰到长树枝,便猛地一顿。上官煜一抬眼,随即两人一同转头,看向土路另一头的山壁。
“有人来了。”
“嗯。”上官煜的耳廓渐渐拉长,眸子透出淡淡的金:“十几个,都是修士。”
“我先去。”祀侧首,看了眼身后的男人,“你去叫重十三。”
对方皱着眉道:“好。”顿了顿,他又道:“小心。”
祀微微颔首,随即身形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阿清怀里仍然抱着那块盐巴,只是手里多了一根长树枝,火堆旁边还多了一堆碎骨头。
听到响动,少女抬起头,面前是那个熟悉的红衣人。她先是一怔,随即搂紧了怀里的包裹:“你还要偷我盐巴?”
上官煜见状一伸手,将手里的长树枝递了过去:“拿着,你们分了去。”
阿清见到那还冒着香味的烤野兔,双眼一亮:“当真?”
上官煜颔首:“拿着去给你们夫人送些,我刚刚看见林子附近有狼,今晚就待在车里,别乱跑。”
阿清心里正喜,听到对方这般一说,又担忧起来。她接了野兔道过谢,回身拽拽阿邦:“阿邦阿邦,我们快些回去吧。”
阿邦闷闷地点点头,跟着少女跑开了。
上官煜目送他们钻进了马车,随即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重十三倚在树下,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身边突然一阵劲风,他条件反射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摆出防御的姿态。
“是我。”上官煜靠着对方刚才倚着的那棵树。
“小白?”重十三微微垂下了手臂,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来通知你。”上官煜慢悠悠道:“血光之灾来了。”
重十三一怔:“血光之灾?你不是化解了?”
“你真信啊,我又不是神仙。”上官煜笑道,“去把你的兄弟们都叫起来,来的都是修士。”
重十三神色一禀:“修士?”
“嗯哼。”上官煜看起来丝毫不急:“小花已经先去了。”
重十三眉头一蹙,道:“我现在就去。”
上官煜再次来到篝火旁时,除了壮丁和武夫,其余人都躲进了马车里,挤不进马车的便爬上了附近为数不多高些的树,躲藏在树冠之间。
上官煜打了个响指,几堆篝火嘭然熄灭,再一转头,看到了从马车中探出头的阿清。
少女小心翼翼地往外看着,视线定在一群大汉中的红衣人身上。
“小白公子!”
上官煜张口,正要让她回马车里躲好,没成想一道血光迎面砸向对方,眼看着阿清的脖颈和身子就要分家。
少女还未反应过来,注意力还停留在上官煜身上,可红衣人突然从视野中消失了,随即不知哪来的风将她挽起的长发吹散了。红衣人出现在自己身前,右手伸出撑起一道灵力屏障,那一道血光猛地撞在屏障之上,随即炸裂开来,缓缓散在空中。
墨发垂在脸上,阿清的双眸瞪大了。上官煜收了手,转身看向瑟瑟发抖的少女:“别出来。”
他抬手,一掌轻飘飘地落在马车上,离开时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灵力印记,那是细腻莹白勾勒出的九尾狐,柔和的光罩住了马车。
“回去躲好,护着你们夫人。”男人说完,身形再次消失。
上官煜站在土路边的山石上,抬了抬眼,望向天边的月亮。
蓝衣人悄然出现在土路的拐弯处,上官煜注意到了他,脚一抬,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怎么样?”
“十七个。”祀答道,“是魔门的人,其中一个在前面,其余的跟在后面,像是带弟子出来历练的。”
“发现了。”上官煜蹙眉:“其余的实力如何?”
祀摇头道:“都不怎么能看,仗着人多罢了。只不过一群人中有一人修为要更高些,我没敢靠得太近,否则会被发现。”
上官煜侧首,望了眼树林的方向:“应该已经打起来了,我听到了。”
“走。”
重十三是练家子,但与修行者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狼头刀挥舞得再卖力,也抵不过几人围攻。
眼看不敌,他猛地将刀势一收,侧身躲过对方一掌,灵活地转开另两人,退进林子里。握刀的手掌被磨出了血,重十三眉头紧紧皱着,颊上挂下几滴冷汗。
阿清紧紧握住沈秀婵的双手,瘦弱的身躯挡在破洞的车窗前面,护着身后的女人和孩子,她手脚一阵阵发凉,与女人相握的手心满是冷汗。
沈秀婵倒还算镇定,甚至安抚般地拍了拍少女发抖的手。
“夫人……”阿清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不会要死了吧。”
小白公子留下的屏障好像只能抵御灵力,而无法挡住外物造成的破坏,车窗已经被灵力吹断的树枝砸了好几下,眼看着就要塌了。
沈秀婵一捂少女的嘴:“嘘!别胡说。”她转而瞟了眼破洞的窗户,随即被乱飞的灵流晃了眼,忙收了视线:“神仙打架,我们就躲在这里,镖头会保护我们的!”
顾轻媛缩在母亲怀里,抬头软软地叫了声:“娘,我饿。”
沈秀婵摸了摸女儿的头:“媛媛乖,忍一忍,一会娘给你拿米糕吃。”
媛媛闻言,听话地点了点头,又往娘亲怀里缩了缩,眯着眼打起瞌睡来。
阿清收起手,在罗裙上擦了擦,捂住了小姑娘的耳朵,三人依偎在半塌的马车中,软垫和靠枕落了灰。
重十三额角渗起细密的汗珠,狼头刀豁了好几个口,胸前的衣襟被灵气划开了四五道,浓稠的血浸湿了前胸。甫一没留神,一根细长的物什从他胸前漏了出去,重十三一惊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
细狼毫落下去,笔尖沾上的血像一点朱砂,砸在地上摔得稀碎。
重十三慌乱去捡,却被对方乱掌拍在胸腹之上,登时吐出一口血来。狼头刀横着飞了出去,他向后仰倒在地,再没爬起来。
“今夜你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其中一个魔门弟子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抬起右掌蓄起灵气,眼看就拍向了地上垂死的男人。
白影一闪而过,那魔门弟子眼前一花,面前的景象便倒了个个儿,俨然已被倒挂在了树上。
树上恰巧蹲着个汉子,见那魔门弟子的惨样,先是一怔,而后对其进行一顿无情地嘲笑,并掏出绳索将对方的双脚捆在了树枝上。
上官煜拢着袖子挡在重十三前面,回头问了句:“还有气吗?”
祀收起把脉的手指:“尚有一丝生息。”
“那扛回去吧。”上官煜漫不经心地整着袖口,“扔马车后面,回头想起来了再救他。”
祀挥手,藤蔓从地底探出,卷起男人残破的身躯,消失在了马车后面。
十七个魔门中人有三四个聚集在这里,此刻见了上官煜方才露的那一手,纷纷不敢妄动。其余人已将应敌的壮丁武夫杀了大半,眼见着新的对手,便也围了过来。
上官煜半步不退,周身气场也并不张扬,面上是个不过而立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他早以看淡生死的错觉。
晚风停了,男人绯红的衣摆不再飘动,落下去时沾到了重十三的血。
围在附近的魔门众人突然分开,让出一个玄色衣袍的青年来。祀伸手扯了扯上官煜的袖口:“他应该就是这群人里最强的。”
“看出来了。”上官煜借着袖子的遮掩,一把拉住祀乱扯的手。
“在下术尧。”男人有一双桃花三白眼,茶绿色的眸子非常漂亮,只是那眼睛白多黑少,看人时莫明多了股嘲讽的味道。
“什么?束腰?”上官煜挑着凤眸看回去,与术尧不同,他眼中的嘲弄是实打实的。
“你!”旁边众弟子见不得人羞辱师兄,纷纷亮出武器,杀气扑面而来。
术尧眉头微蹙,抬手示意众弟子退后,自己上前一步,与上官煜相对:“公子好生没道理。”
上官煜歪了歪头,平视对方,气势丝毫不逊:“是谁不讲道理在先?这支镖队不过百余人,公子的人转眼间便杀了一多半,脚夫壮丁便罢了,连妇孺幼童也不放过?”
不远处的马车莹白灵光一闪,随即传来孩童的哭闹声。
媛媛被吵醒了,沈秀婵手忙脚乱地哄着孩子,失手打翻了车厢内的八角食盒。
术尧的目光转向声响传来的地方,半晌复又转回来:“我们此行的目的只是镖物,交出我要的东西,我们立刻离开。”
“哦?”上官煜闻言挑起眉,心道这么多武夫果然不只是为了护送那母女二人,这镖队此行运镖又偏偏往皇城去,怕是镖物里面有不得了的宝贝。
他性子懒散,一直端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并不想理会这群魔道中人,心中再奇面上却也如常道:“既要此行镖物,你们自己去寻吧,拖着箱子镖车就在那头,公子自行取了便是。”
术尧见他不再阻拦,三白眼中讥讽更甚,带着他的一众师弟师妹掉头就走。
上官煜靠着沈秀婵的那辆马车,悠哉游哉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看得腻了便转过头来看祀给重十三疗伤。
“他伤得太重了。”祀的藤蔓裹住男人身上的几处出血点,却还是无法阻止对方的脸色逐渐灰败下去。“只有神明垂泪能救他。”
上官煜扬眉:“你愿意救么?不愿便罢了,我刨个坑给他埋了。”
“举手之事怎会不愿,只是,他是凡人之身。”
“我知道你的顾虑,”上官煜接道:“可苏生也是。”
“不一样。”祀摇了摇头,“苏生身上有神兽的气息,虽然很淡,但我注意到了,是龙子负屃。”
上官煜微微瞪大眸子:“负屃?难道是……”
柳令辞?
他与这位镇南侯交情并不深,只是先前在京城时一同被人请过几顿酒,杯来杯往便熟络了些,两人是那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对方性子坦率人也挺仗义,帮上官煜说过几次话。
上官煜谢他,借了他几个末时卫,两人不常见,只是这次他用影卫联系上官煜,劳烦他回皇城途中照拂苏生一二。
上官煜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天人五衰之象,罢了,随手埋了吧。”
种因必得果,随手修改生死规则,使用神明垂泪,祀会付出太大代价。
最终,带上我等,也没能化解。
祀抿了抿唇,收回了缠在男人身上的藤蔓,血红的玫瑰在重十三身上绽放,遮住狰狞的伤口。
阿清偷偷睁开眼,视线穿过破损的车窗:“夫人,他们在翻那些镖车。”
沈秀婵轻轻拍着媛媛的背,哼唱着听不懂的小调子,闻言便低声回了句:“无妨,容他们将镖物截走罢,莫要伤了我们一家子就是了。”
阿清使劲点点头,再往外看时又陡然一惊:“夫人!他们将箱子都砸了!”
术尧发狠地踢了一脚那木箱,箱中的书卷木简散了一地,他冷下脸,问身侧的师弟:“都搜了吗?”
那弟子忙不迭点头:“全都搜过了。”
术尧的嘴角扯了扯,转身指向沈秀婵坐着的那辆马车:“那辆呢,也搜了吗?”
师弟一怔,随即回道:“那车里坐的妇孺孩童,还没去呢。”
术尧一抬手,示意将沈秀婵的马车也搜一遍。阿清见一众魔门子弟围了上来,登时慌了神:“夫人!他们朝我们这边来了!”
沈秀婵撩开剩下的半拉车帘,探头望去,果真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靠到了马车近前。她内心慌张,抱着媛媛的手发出一层冷汗。
眼见着术尧的手指就要碰着车帘了,却猛得被一道莹白一挡,灵光笼罩在马车周围,银线勾勒的九尾狐跃然其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
红衣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衣袍的下摆还沾着一大片污血。上官煜轻笑道:“术公子,你不是拿了镖物就离开了,这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术尧心中烦躁,只拨开他道:“别碍事。”
一拨竟没拨动,术尧不由得重新审视面前的男人,他不蠢,知道这是个修道者,只是此人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身后屏障上的气息也不属于佛、道、儒三家的任何一派。勾勒九尾狐的银丝形意诡谲,再对上面前这双凤眸时,莫明感觉此人多了一股妖气。
“还是说公子想要与我切磋?”上官煜欢快道,“在下恰巧无聊得紧,倘若公子也有闲心,不如来做个游戏?”
术尧心底怀疑,面上依然平淡道:“我等还有要事,改日若是再遇到公子,定陪你好好玩上一场。”
“也好。”上官煜微微歪了下头,墨发顺着肩头溜下去,堪堪挂在肩饰上:“对了,还未告知公子姓名。”
“鄙人姓上官。”男人上挑的凤眸被雪亮的月光一照,透出一丝淡淡的金。“单名一个煜字。”
“下次见到我,记得陪我玩哦。”
咳咳!解释一下~
神明垂泪是阿祀的能力奥,可以治愈大部分外伤(伤的越重好的越快),之所以不救13呢是因为血脉不符哦。当然,凡人也是可以救的,只是会对祀有不同等级的伤害的,我们阿煜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家小花被反噬致死的~
至于为什么小苏将军可以用呢,是因为文中提到的龙子负屃的气息,属于龙气。这股气息来自柳令辞,是柳妈妈带给小辞的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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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贰拾玖 · 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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