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韩允儿闭上眼睛,预料中的死亡却没有来临。

怎么回事?她疑惑地想,接着鼓起也许是比迎接死亡还要大的勇气,睁开了眼睛。

泛着金属冷光的电梯门被一只手推开,那只手似乎是活人的手,形状完整,手掌却整个被幽蓝色的火焰包围,透出一种诡异感。

这是什么?特异功能?法师?天师除妖?

韩允儿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挑战,她不信教,不相信鬼神,今天以前,跟着契姐和母亲拜戏班的华光先师也只是当求个心安。

但她今夜看到了什么?先是一个无头恶鬼大开杀戒,然后是自己走不出的44层,到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超人拳打恶鬼脚踩人头,把她救了?

轰。

李长缨挥拳的力道并不如何大,落到恶鬼身上却如同巨力一般,整个拳头没入它的体内,带着火焰将它如同雪人一般飞快腐蚀,恶鬼不会惨叫,此时却冒气连正常人也能肉眼看到的阴气浓雾,恰恰证明它已经濒临魂飞魄散。

这时,韩允儿看清了它的模样。

因为从高处坠亡,面目肿胀,红白的黏液从头颅七窍流出,无头的身体蜷缩在一起,骨骼尽碎,像一个巨大的装满水的气球,血液和脏器碎片就从肋骨刺穿的皮肉缺口漏出来,一股一股渗漏在地面。

“我知道你有冤屈”,李长缨在今夜第一次开口。

他说话时,已经停下了击打,转而用一双沾满幽蓝火焰的手将恶鬼抓住。

“但照我的规矩,死了就是死了,以往的事,不必过问。”

他与师父的行事标准是不同的,他无意为枉死者伸张,也不同情任何鬼物。

李长缨透过眼镜,依旧漠然地打量恶鬼这幅显然惨死的景象。

鬼历阴日阴时出生的人,万中无一,拥有修炼北阴酆都大帝宝箓的极佳天赋,掌握八层煅烧地狱的冥火,无需器,无需法,本身就是百鬼退避的源头。

而同样的,也许是作为天资的代价,他缺少一种理解情感的能力或者说,同理心。

无形而冰冷的八层地狱之火从手握之处弥漫至恶鬼全身,随着恶鬼流露出更多更为厚重的怨气,火势以极强的速度被助燃,短短片刻,就席卷了恶鬼全身。这种痛苦大概相对于正常人被丢进浓硫酸中,每一寸皮肤都被灼烧,所以尽管是失去灵智凭本能行事的恶鬼,也以一种尖利无法阻挡的声音开始嘶叫。

有阴气怨气作为燃料,一时间,整片楼道区域几乎被幽蓝色的火光淹没,韩允儿望着这场景,不知道是恶鬼更可怕,还是杀鬼的人更加令人畏惧一点。

也许在感谢他之前,这样绝对性的杀伤,的确会先令幸存者恐惧。

片刻后,他双掌握着的无头身躯渐渐化成灰烬,簌簌掉落在脚边,人头也失去了维持,发出腐烂的臭味,融化为一滩脓水。

火焰缓缓消失,到这里,李长缨拍净双手,重新捡起刚才随手靠在墙边的雨伞,又成为了误入大楼的平常人。

“你的东西在那里,鬼打墙已经消失了。”

他转过头,对似乎是吓傻了的韩允儿说道。

说完,他没打算管还愣在原地的人,摁下电梯就要离开。

“等等!”

韩允儿急忙出声,扶着墙边站起来,先跑回过道拿回自己的手袋,接着在李长缨淡淡的目光中回到电梯口。

“我跟你一起下楼,可以吗?”

她声音因为情绪波动还有些颤抖,语气却已经恢复过来,虽然依旧惊魂未定,却比李长缨见过的绝大多数幸存者都要镇静。

带这样一个人顺道下楼并不算麻烦。

他点了点头。

叮。

电梯这时候到了,李长缨率先走进去,韩允儿举着手袋急忙跟上,许是着急的缘故,蹭到了他的手背,他皱皱眉,将身子往左让了一些。

正要按下一楼,忽然一怔。

颈上自幼佩戴的护身符瓶骤然滚烫起来,汹涌澎湃,似乎遇见了久违而熟悉的气息,在李长缨迅速将其摘下后,咔嚓一声脆响,碎裂在他摊开的掌心。

这一声响动,将韩允儿的目光吸引过来,在不算狭窄的电梯中央,李长缨面色平静,右手合拢,握紧了手中碎裂的符瓶,玉块的尖角刺痛掌心也全然不觉。

“...你叫什么名字?”

韩允儿讪讪地收回目光,低声回答。

“我叫韩允儿。”

李长缨没有再问什么,到了一楼,领着撞见了恶鬼的女孩离开大楼,如他们这样的人,施法被生人撞见,惯例是要给却忘符的,但他好似忘了这回事一般。

韩允儿不敢多看周遭,方才他来之前,大厦内阴森恐怖的景象还历历在目,于是紧紧跟着他,不时打量他手中握成拳的事物,想起刚才看见的幽蓝色鬼火,如同传说中勾魂的无常,带有阴森的神异感。

她记起来港城一个古老的都市传说。

传闻,在“不可见”的旧街里,存在着这样一个地方,生人不可入,名唤四寿路。

这是阴阳两界相接之处,路头没有来处,路尾没有尽头,除了恶业散尽的投胎之鬼,只有心中念头强烈亦或亡者缠身的阳世之人得进。

四寿路上唯一一家博物馆,不知存在了多少时日,每一任馆主都要守在这条亡者之路旁,焚犀角香,迎来客,为亡者解决未尽之事,为生者驱散恶意之鬼。

她不知这是何时看见过,也许不经意间烙印在记忆深处,直到今天,在恶鬼与火焰交割的刹那,她蹲在墙边,忽然回想起了这个古老的传说。

今日免于大祸,直到走出一楼大堂,重新站在行人寥寥的路口,韩允儿才好像从地狱回到人间。

眼前将她救出来的人,站在她面前,身形似乎有些犹疑,终于还是转过来,问了一句莫名的话。

“你从前见过我吗?或者...对我有印象吗?”

如果这话换一个场景,也许意味着问话之人图谋不轨,但眼见方才前后,韩允儿当然不敢虚答,尽力思索了一番,摇头。

“我从没见过你,抱歉。”

李长缨的心坠落下去。想了想,终究不愿放过这唯一的线索,他又道。

“我姓李,李长缨,我给你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日后想起有关于我的什么事,任何事都可以,请你给我打电话,可以么?”

韩允儿接过他递来的一张名片,白纸上空空荡荡,只有一行数字,和一个人名。她郑重收好这张也许日后能再救她一命的纸,点头。

“我答应你。”

她并不知自己应下了一件什么样的事,只知道这世间并非常人想象那般简单,而她难得寻求庇佑,自然要抓住庇佑。

她走之后,李长缨留在原地看了许久,掌心中的符瓶已经失去法力,一指宽的瓶内,褐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化成粉末撒漏出来、在掌上滚动。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下的孤儿李长缨,母难产横死,自幼被四寿路麻衣道人收养于膝下,因本性近鬼,与酆都北阴大帝宝箓相性奇佳,故道人授箓,赐名“长缨“,以镇其命。

李长缨天性冷漠,悲喜不似常人,师父说他缺少情魄,前世必有业缘,因而收一抹脐带血装在符瓶中,随身佩戴,时时施法养护,有朝一日遇到前世纠缠之人的气息,符瓶将生出感应。

麻衣道人死后,李长缨燃起第一炉犀角香,微光照亮斗室,亡魂鱼贯而入,他少年稚龄,终日与阴事相伴,渐渐的,经历人世种种丑陋,他开始拒绝帮助不信任他的人,拒绝做太麻烦的事,于是,四寿路博物馆逐渐隐没在凡尘俗世中。

他无所谓交际,自然不在乎他人看法,只是生就一双天阴眼,瞳孔灰白,与死者无异,每逢全力施法时,双目燃起八层地狱幽冥之火,形同恶鬼,惊悚万分。久而久之,被他焚烧超度的鬼咒骂他,被他救下的活人畏惧他,阴阳界其余的同道避忌他。

他开始戴上一副茶色眼镜,遮挡来自他人的异样目光。

他并不觉得悲伤或是愤懑,只是行走在人世间,历经世情,仍然了无牵挂,包括对回忆里尚算可亲的先师。日子久了,总会奇怪自己究竟是鬼是人。

二十九年唯独有一梦,在梦里,他似乎并不缺少情感,一如常人,梦醒,回到现实中,他还是只能摩挲着据说有关前世业缘的符瓶,找不回一丝充斥在胸膛的奇妙感觉。

二零年冬至这天凌晨,受田氏所请去大楼内驱除枉死鬼,在办公区他救下一个人,于是颈上佩戴至今的符瓶骤然发烫,随后嘭一声脆响,碎裂在他摊开的掌心里。

他问那个人,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年轻的长发女孩看了他一眼,有些紧张地说,我叫韩允儿。

从这天开始,他想,他找到了寻回完整自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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