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总带着点磨人的黏腻，像没褪尽的夏末余温，裹着操场边香樟树的气味，往天文台的方向飘。许眠站在爬满藤蔓的铁门前，第三次确认手机里的社团招新通知——“星系社团，每周三下午五点，天文台顶楼”，时间一分不差，可眼前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却像沉睡了半个世纪，连门把手上都积着层薄灰。

他抱着刚从教务处领的个人档案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袋角印的校徽。档案袋里装着他连夜整理的星图笔记，从猎户座的腰带三星到仙女座星系的M31，每一页都标着密密麻麻的参数，连铅笔痕迹都用橡皮蹭得干干净净。这是他第三次来，前两次要么记错了楼层，在天文台二楼的物理实验室门口徘徊半天，要么赶上周三下午的临时班会，等他气喘吁吁跑过来时，顶楼只剩空荡荡的观测台和被风吹得哗啦响的星图海报。

“新来的？”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不算高，却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打破了顶楼的寂静。许眠猛地回头，怀里的档案袋差点滑落在地，他慌忙用胳膊夹住，抬眼时正好撞进一双亮得像星子的眼睛里。

男生靠在观测台的金属栏杆上，穿一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帽子没戴，露出一头柔软的黑发，额前的碎发被风扫得微微翘起。他手里捏着支黑色的马克笔，笔尖悬在一张摊开的星图上方，似乎正犹豫着该在哪里落笔。许眠的目光往下移，看见男生的牛仔裤膝盖处有块不明显的磨损，脚上是双白色的板鞋，鞋边沾了点草屑——看起来和学校里随处可见的高二学长没什么不同，可当他开口时，那点漫不经心的语气里，又藏着种让人没法忽视的笃定。

“嗯，高一，许眠。”许眠把档案袋抱得更紧了些，声音比预想中稳了点，只是耳尖还是控制不住地发烫，“之前两次来都没碰到人，以为记错时间了。”

“陈迟，高二。”男生直起身时，许眠才发现他比自己高小半头，连帽衫的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一截线条干净的手腕，腕骨处戴着块没什么花纹的黑色手表，表盘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陈迟没多做自我介绍，只把手里的马克笔递过来，笔尖朝星图上某个亮蓝色的标记点指了指，“今天社团活动是基础认星，你之前接触过？还是从零开始？”

许眠的指尖碰到马克笔的瞬间，突然觉得有点凉——不是金属笔杆的冷，是陈迟指尖残留的温度，像刚摸过冰镇的矿泉水瓶。他赶紧收回手，把马克笔攥在掌心，低头盯着星图上那些复杂的线条，小声说：“我自己查过资料，能认出几个主要的星座，比如大熊座、仙后座，但是……方位角和高度角的计算，可能还不太熟练。”

他说这话时有点没底，毕竟那些理论知识都是从网上和天文杂志里看来的，没实际操作过。可陈迟听完，却没露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搬旁边的折叠椅。那把椅子是深黑色的，看起来很沉，可陈迟单手就拎了起来，展开时没发出一点声响，黑色的牛津布面料上连个褶皱都没有，一看就不是学校统一采购的廉价款。

“先坐。”陈迟把椅子推到许眠面前，椅面的高度刚好适配许眠的身高，像是提前调过一样，“天还没完全黑，先看会儿星图，等会儿我带你用观测镜找北极星——认星得从北极星开始，它是坐标原点，记熟了以后找其他星座就快了。”

许眠坐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椅面，触感柔软却有支撑力，比他家里的电脑椅还舒服。他顺着陈迟的目光看向观测台，才发现上面已经摆了三台观测镜，都是银色的金属机身，镜头擦得一尘不染，旁边还放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籍，封面上印着《星图手册》《天文观测指南》的字样，书页边缘有点卷边，看得出来经常被翻阅。

“社团人不多吗？”许眠环顾了一圈顶楼，除了他们俩，连个影子都没有，只有风穿过栏杆时发出的“呜呜”声。

“加上你，一共五个。”陈迟蹲在观测台边，正在调整其中一台观测镜的角度，他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一点侧脸，“另外三个今天要么有竞赛辅导，要么请假了，所以就我来等你。”

“等我？”许眠愣了一下，手里的马克笔差点从指间滑下去。

“嗯。”陈迟抬起头，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招新的时候你填了报名表，说每周三都有空，社长让我留意下，说你可能会来。”他说完，又低头继续调观测镜，指尖碰到金属镜筒时，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对了，你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看你抱得挺紧的。”

许眠这才想起怀里的档案袋，赶紧拉开拉链，把里面的星图笔记拿出来。那是本浅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封面上贴着张自己画的小熊座贴纸，里面每一页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星图参数，连最难记的梅西耶天体表，他都抄了一遍，还在旁边画了简易的示意图。

“我自己整理的笔记，怕记错，就都写下来了。”他把笔记本递过去时，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能有点乱，你别笑我。”

陈迟接过来，翻开第一页时，动作很轻，像是怕弄坏了。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工整的字迹上，停留了几秒，又往后翻了几页，当看到许眠画的简易星图时，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被风吹得有点散，可许眠还是听见了，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画得挺好的。”陈迟指着其中一张仙女座星系的示意图，笔尖轻轻点了点纸页，“M31的核心区域标得很准，比我高一时候画的强多了。”他说完，把笔记本还给许眠，又指了指星图上的北极星标记，“来，先记这个，北极星在小熊座的尾巴尖上，亮度大概是2等星，晚上用肉眼就能看见，不过今天有点云，等下可能得用观测镜。”

许眠赶紧凑过去，把笔记本放在膝盖上，手里的马克笔在纸上跟着陈迟的指点画圈。陈迟站在他旁边，胳膊肘偶尔会碰到他的肩膀，带着点温热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分心。他偷偷抬眼，看见陈迟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金色，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连说话时的唇形都很好看。

“记住了吗？”陈迟突然转头，目光正好和他对上。

许眠吓得赶紧低下头，手里的马克笔在纸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线，他慌忙用橡皮去擦，结结巴巴地说：“记、记住了，北极星在小熊座尾巴尖，2等星，肉眼可见。”

陈迟没拆穿他的走神，只是笑了笑，转身去拿旁边的天文望远镜。那台望远镜比另外两台大些，黑色的镜筒上刻着一串英文，许眠没看清具体是什么，只觉得看起来很专业。陈迟把望远镜对准天空，又弯腰调整了几下焦距，才对许眠说：“过来试试？现在能看到一点轮廓了。”

许眠站起身，走到望远镜前，按照陈迟说的，把眼睛凑到目镜上。刚开始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光斑，他有点慌，刚想开口问，就听见陈迟在身后说：“别急，我帮你调。”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握住了望远镜的调焦旋钮，慢慢转动。许眠能感觉到陈迟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后，带着点淡淡的薄荷味，像是刚嚼过口香糖。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连目光都有点晃，直到视野里突然出现一颗清晰的亮星，周围还围着几颗小星星，组成了小熊座的形状。

“看到了吗？最亮的那颗就是北极星。”陈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比刚才更近了些，“它的位置几乎不变，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在北边，所以古代人叫它‘勾陈一’，用来辨别方向。”

许眠盯着目镜里的那颗亮星，感觉像是有颗星星落进了眼里，又暖又亮。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移开眼睛，转头时差点撞到陈迟的下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近得能看清陈迟瞳孔里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看、看到了。”许眠赶紧后退一步，脸颊烫得像火烧，“比图片上清楚多了。”

陈迟也往后退了点，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尖似乎也有点红：“等天完全黑下来，能看到更多，比如仙后座的W形，还有飞马座的四边形，都很明显。”他说完，指了指旁边的桌子，“我带了点喝的，你要不要喝点？”

许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桌子上放着个黑色的保温袋，陈迟走过去打开，里面装着两瓶冰可乐，还有一盒包装精致的曲奇饼干，饼干盒上印着英文，看起来像是进口的。

“我妈早上塞给我的，说让我分给社团同学。”陈迟拿出一瓶可乐，拧开瓶盖递过来，“冰的，你能喝吗？”

“能喝，谢谢。”许眠接过来，可乐瓶上的水珠沾在指尖，有点凉，刚好压下了脸上的热度。他喝了一口，甜丝丝的气泡在嘴里炸开，带着点夏天的味道。

两人就这么靠着观测台，一边喝可乐，一边等天完全黑下来。风渐渐变凉了，吹得人很舒服，远处的教学楼亮起了灯，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光，偶尔能听见下课铃的声音。许眠偶尔会问陈迟一些关于星星的问题，比如某个星座的神话故事，或者怎么计算星体的运行轨迹，陈迟都耐心地回答，有时候还会拿出手机，找出相关的图片给许眠看。

“对了，你为什么加入星系社团啊？”许眠突然想起这个问题，转头看向陈迟。

陈迟手里捏着空可乐瓶，指尖无意识地转着，过了几秒才说：“小时候跟我爸去看流星雨，觉得星星特别好看，后来就慢慢喜欢上了。”他抬头看向天空，此刻的天空已经变成了深蓝色，几颗亮星清晰可见，“你呢？为什么喜欢天文？”

“我爷爷以前是中学的地理老师，他总给我讲星星的故事，还教我认星座。”许眠想起爷爷，嘴角忍不住上扬，“后来爷爷走了，我就想多了解一点关于星星的事，好像这样，就能离他近一点。”

陈迟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多了点什么，像是理解，又像是心疼。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颗薄荷糖，剥了糖纸递给许眠：“吃颗糖吧，薄荷味的，能提神。”

许眠接过来放进嘴里，清凉的味道瞬间在嘴里散开，连心里的那点酸涩都淡了些。他看向陈迟，发现陈迟也在看他，两人的目光对视了几秒，又赶紧移开，都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陈迟重新调整了观测镜，让许眠看M42星云。那是猎户座的发射星云，在观测镜里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像朵盛开在宇宙里的花，美得让人说不出话来。

“好看吗？”陈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好看。”许眠点点头，眼睛舍不得离开目镜，“原来星云是这个样子的，比图片上美多了。”

陈迟没说话，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许眠专注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风把许眠的头发吹得微微飘动，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睫毛很长，在观测镜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连认真的样子都很好看。

那天的社团活动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多，许眠直到离开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意犹未尽。陈迟送他到天文台楼下，看着他走出校门，才转身回去收拾东西。许眠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还攥着那本星图笔记，笔记本上似乎还残留着陈迟的温度。他抬头看向天空，今晚的星星特别亮，像是在对着他笑。

他想起陈迟在观测台边给自己讲星星的样子，想起他递过来的可乐和薄荷糖，想起他耳尖泛红的样子，心跳又忍不住快了起来。许眠低头笑了笑，把笔记本抱在怀里，脚步轻快地往家的方向走——他突然开始期待下周三的社团活动了，期待能再和陈迟一起看星星，一起聊那些关于宇宙和星子的故事。

而天文台的顶楼上，陈迟正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当他拿起许眠落下的那支马克笔时，突然发现笔杆上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墨水痕迹，像是许眠不小心蹭上去的。他把马克笔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又看了一眼天空，北极星依旧亮得耀眼，像是在指引着什么。陈迟的嘴角勾了勾，转身关上了天文台的门，心里悄悄想着：下周三，好像也没那么远。

[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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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