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身

曹毅到并州天色已经渐渐晚了，正准备找客栈投宿，摸了摸怀里的几个铜板，轻叹一声，这几日买马花费甚大，只怕只有晚饭的钱，住店的钱是没了。平日他视银钱为粪土，如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

曹毅暗自忖度，自己后有追兵，个个如豺狼虎豹，就算有亲友在附近也不便去打扰,更何况举目无亲。只是听说二叔做了道士在并州地界，一下子哪里找去。并州并不像洛阳那般繁华，街道上是破旧的木板房，坑坑洼洼的青石板上留着马粪牛粪的痕迹。

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直提防着各路人马的追杀，曹毅一路上几乎没有填饱过肚子，更没有睡过觉。到了并州，好容易松口气，情况并没有好转。隐隐地，他能感觉到杀气正在逼近。

他正踌躇间，一群达斡尔族男女嘻嘻哈哈的向曹毅奔过来，他们脸上都是黑乎乎的，每人手里拿着黑黑的油布，在街上见人就上去抹人家的脸。他们的欢乐的喊叫声让他听得那么刺耳，曹毅无心嬉戏正想避开，一个身材窈窕脸上抹满黑油的少女拿着黑布突然冲向他，笑嘻嘻地往他脸上抹去，曹毅施展小挪移的功夫，躲过这一抹。那少女左脚微跛，曹毅这一躲，她顿时失去重心，差点摔倒，曹毅赶紧扶住，突然心念一动，或许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一个机会，眼见那少女就要擦身而过，曹毅不躲反而迎上去，一阵少女身体的幽香沁入曹毅的鼻中。那少女大概感激他出手相扶，拿黑布向他脸上抹去。

少女的脸被涂得漆黑，鹅蛋型小脸，弯月般的眉毛，深凹亮闪闪的眼睛，精巧的鼻子，料想洗过脸也是个美人，这是生死关头，曹毅赶紧收敛心神，任由少女把自己的脸抹黑。

曹毅有些疑问想发问，但少女使眼色让他噤声，并塞给他一块涂了清油的黑布。原来居住在我国东北的达斡尔族，将农历六月十六日看作是“黑日子”，每年此日为“黑灰日”。一家男女老幼黎明即起，双手上沾满油和锅底灰，你追我逐，争着往对方脸上涂抹。青年们把这一天视作为快乐的节日，姑娘们虽然被抹得满脸黝黑，却感到分外高兴。老年人虽不参加相互追逐，但也在额头上抹一点黑灰，以示吉利。（有的传说此项活动是为了预祝丰收，也有传说认为此日是“鬼日”，脸上抹黑是为了不让鬼怪认出自己。）

曹毅混入这群欢乐的男女往前走，走到街道拐角处，姑娘把曹毅带到一家客栈里，让他换上一套旧达斡尔族服装。曹毅换过衣服，窄袖短衣，长革皮靴子，腰间蹀躞带挂着长剑，虽然脸漆黑，不失为一个英俊的胡人少年。

“大恩不言谢，敢问你们是何门派，眼下帮助在下定然会给贵派带来麻烦，等在下报了家仇，定上门致谢。”想到那仇家人多势众，眼下自己小命是否能保住也未可知，大言报仇报恩，曹毅不由得暗暗脸红。

那少女急切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其中夹杂着一些汉语，曹毅一句也听不懂。最后那少女比比划划，曹毅勉强懂得他们在过一个什么节日，这个客栈是她家的，给他衣服是因为他衣服太破了。再看那少女衣服鲜艳绣工精致，映衬得一张脸生气勃勃，比中原姑娘多了些英姿飒爽的气质，只是神色有些骄横，显然是被惯坏的孩子。

曹毅默然不再相问，自己不知道会不会给这姑娘家带去可怖的危险，心中惨怛而又无奈。曹毅心想，如果有一天能活着报了这灭门之仇，必然要报此大恩的。

少女走出门，曹毅心中有了打算，这并州是胡人和汉人混居之地，自己若能混入胡人家中，或许能躲过那些人的追踪。

一眨眼，少女带来了个一个伙计。那少女和伙计叽里咕噜一阵，那伙计便对他说，这是我们东家的小姐，她说，看你可怜，问你愿不愿到她家做奴仆，最近逃走了几个家奴，家里缺人手，吃住全包。

曹毅心想：眼下，追踪的人追得紧，要躲过这些人，才好去寻访二叔，不如，跟了这姑娘去，做奴仆就做奴仆吧，大丈夫能屈能伸。那姑娘生硬地用汉话问了他姓名，他只说姓萧名逸。

他想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既然是奴仆，肯定不是在这店里干轻松的活，要不然奴仆门也不会逃走。他比划着告诉她，他马上想去干活的地方。姑娘没想到他会这么急着去干活，惊讶又高兴，家里牲畜多，最近逃走了几个家奴，父亲正愁没人干活呢。

前门响起了猛烈的砸门声。

少女叫伙计去开门，自己则带着曹毅离开。曹毅听见砸门声猜测那群人到了，心跳加剧，心中急急地催促少女快走。

他默默加快脚步跟随少女从客栈后门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进入一个大宅子的后门。天色已晚，院子里还亮着几盏灯，几个鲜卑族人仆人正在忙着给马槽里添草料。曹毅低头跟着少女进入一间厢房，厢房内光线很暗，还有一股怪味，曹毅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以后，发现这是个下人住的房间，一张炕睡十几个人。

“萧那什么，以后你就住在这里，管家会分派活给你干。”小姑娘想了半天终于磕磕巴巴连着比划，说出了这几句话，原来她家汉人奴仆也有几个，小姑娘的汉话勉强说得几句。后来那些人受不了虐待不是跑了就是被打死，这家人因为常常要卖马匹给汉人，需要汉人奴仆翻译，小姑娘就异想天开从街上捡了个汉人回家。

“在下哪里会不知好歹，多谢姑娘相救。”对着小姑娘曹毅诚恳地躬身致谢，小姑娘笑着吐吐舌头。她想，这次要交代管家打汉人不要打得太狠了，要不然跑光了，没人干活怎么办。

想想不久前，曹毅还过着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现如今，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蓬头垢面，躲躲藏藏，曹毅不禁黯然神伤。但一想到自己背负血海深仇，剑眉深锁，精神顿长。只是，仇家是谁都不知道，自己就几次差点丧命，要不是爹爹多多行善积德，上天眷顾有贵人搭救，她早就一命呜呼了，不禁目光又黯淡下来。曹毅环视屋子，屋子只有简陋一长条床铺并无其他，他悄悄将剑藏入床底角落，不想其他奴仆发现自己的异常。

“人怎么不见了？”这些跟着的人鱼龙混杂，武功低些的人眼神不大好就没有注意到曹毅混入了达斡尔族人的队伍。

“曹毅那小子好像混入那群人里了。”那一群紧跟在曹毅身后如豺狼的江湖高手眼睛如鹰隼，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跟丢猎物，其中有人懒洋洋地答道。

被派来杀曹毅的杀手可没有那么大耐性，曹毅像兔子一样一路跑得飞快，他也是在并州才赶上他，正准备动手，一举歼灭曹家最后一根独苗，没想到跑来这群达斡尔族人。初来乍到，并州胡人民风彪悍，杀手也不想惹祸上身，只想等这群载歌载舞的人群过掉，再干掉曹毅。

没想到曹毅竟然混入人群，杀手见他进入店铺，怕跟丢了，赶紧使劲拍门。半天一个伙计才来开门。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汉人进来。”杀手急切地问，并不停地往他身后张望。

伙计见一个凶神恶煞满身杀气的人冲进店来，吓得直打哆嗦，半天说不出话了。他想，要是他说有，他说不定追上去杀人，小姐也会受连累。

伙计连连摇头。

杀手将雪亮的刀子架在伙计脖子上：“说！到底有没有。”

伙计摇头也不敢了，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的锋利的刀锋马上要切入皮肤，忙说：“我，我 ，我，没有，有。”

“到底有没有？”

伙计吓得尿了裤子，哭着说：“我不知道，小姐刚才带着一个人进来，我也不知道汉人胡人，穿的是达斡尔族人的衣服。”

“曹毅逃到这家店里了！”一群江湖好汉冲进了店里。见人多，伙计趁乱溜了出去。杀手也无意去追他。这店铺是谁家的，容易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