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大排档灯红酒绿,孜然味和劣质食用油的味道混合成油腻的香味,天气还没完全热起来,大排档周围三米的空气却已经有些难捱了。
赵宇拎着两瓶冰啤酒重重放在折叠桌上,发出“铛”的一声。
赵宇是他在上个包工头手下认识的工友,两个人关系不错。去年赵宇伤到了手,做不了重活了,就离开了工地,去做了送外卖的工作。今天他来陪刘海谦,简直可以算得上拨冗了。
“来来来,老刘,”赵宇嘻嘻哈哈地跟刘海谦勾肩搭背,“好久没看见你啦,自从你结婚之后,咱哥俩可好久没有这个点出来吃饭了哈!”
刘海谦开了酒瓶:“没办法,不像你啊,逍遥。”
“哟,”赵宇笑呵呵地,“没想到你还是妻管严啊。”
刘海谦表情淡淡,勉强笑了笑。
赵宇来之前就喝了两口白的,现在酒精上脑,有些晕晕乎乎地,没注意他的不自然,还在自顾自地话家常:“最近家里怎么样啊?说起来你这大半夜的出来,弟妹不说你?还是吵架了?”
“能有什么事儿。”
“我听说,你老婆怀了个儿子?可以啊小子,这下儿女双全啦!”
刘海谦听见“儿子”,表情逐渐有些不自然:“嗯……”
赵宇迟钝的大脑终于转过弯来了:“怎么了?表情怎么这么难看。”
刘海谦叹了口气:“我总觉得我老婆孩子不太正常……”
他斟酌着,把用偏方换性别的事说了。
那之后,陈琳又去医院做了一次检测,七天之后,她拿到了最新的检测报告。那上面明晃晃地写着,胎儿性别:男。
她很开心,每天心情都很好,人也变得很温柔,邻居都夸她气色好。
刘海谦的妈也很开心,特地从乡下跑到了城里,带了两只老母鸡给陈琳炖汤喝。
就连刘婷都很开心,经常给小弟弟唱歌听。
一家人其乐融融,只有刘海谦觉得浑身发麻。
他想不明白,当时在黑婆婆的屋子里,他明明感觉很冷,为什么陈琳会说很温暖。
他努力地想寻找妻女与原来的不同,却发现脑子里空空一片——他对妻女一向关心甚少。
刘海谦只能跟母亲提起此事,然而他母亲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听了他的疑虑,还将他臭骂了一顿。
“你都有儿子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老婆有多不好生养,怀个儿子有多不容易,别多事!”
刘海谦自讨了个没趣,转念一想,觉得有儿子了确实了却了一桩人生大事,便不再提起此事了。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能愈发早出晚归起来。
“真的假的?”赵宇听完,一脸不信,“还能有这种事——不是,这种事你也信啊,哥读书是不多,但你可别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
“嘶——这事儿也太邪乎了……诶我想起来了,我那表侄女,记得不?她可是在省医科大学读书,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问问去……”
“行了行了,”刘海谦压住他的手,“你也不看看几点了,人家早睡了——我查过了,我回来就查过了,人家网上说不可能的。”
“那医生没什么反应?”
“换了家医院呢,这种事哪能一直在同一家做,被警察查到是要抓的。”
“唉……也是。唉!不过网上的事谁说得准……以防万一,我明天再打个电话帮你问问。”
“嗯。”
“不过啊,”赵宇说,“老刘,你也别太怂了,我听说有些女人怀孕就是会性情大变的,你也别太在意了。”
“得了吧你,你有我懂,”刘海谦摆摆手,“陈琳怀幺妹的时候也不这样啊。”
赵宇冥思苦想:“嗯……可能是男女差异?不是说酸儿辣女嘛,可能怀孕后的性格变化也跟性别有关?”
刘海谦叹了口气:“那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两个人一起沉默下来,默契地一碰杯,对坐喝酒吃串。
“我突然想起个事儿,”刘海谦忽然说,“赵哥,你之前不是说过一个工地上闹鬼的故事吗?
赵宇:“是有这么回事吧,都好几年以前了,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你当时不是还说那个鬼还挺凶的,最后还是老板找了个人解决的吗?”
“是啊,你该不会是想……?”
“我想找一下那个大师。”
赵宇当初那个事,刘海谦林林总总听了七八个版本,每个人润色的程度都不同,但骨架基本是一样的。
18年的夏天,有个从外地来的大老板包了一块地,要修一个特别大的楼盘。刚开工的时候情况好好的,每天的进度都按计划进行,等到打地基的时候就不好了。
据说水泥浇筑进去,就像进了一个无底洞,完全没办法留到第二天。且不说没人偷水泥,夏天天气热,水泥很快就结块了,想挖也挖不走,但就是每次浇完水泥,第二天就没了。
当时也不是没试过派人守着,但据说一到时间所有人就会集体睡过去,非常邪性。
大老板找了很多人,但都解决不了这件事,有些人甚至电话打过去,就说做不了。
工程因为这件事搁置了两个星期,期间,工地还频频发生怪事,鬼影哭声这种烂大街的就不说了,甚至有人失踪,怎么也找不到。
直到那年立秋,大老板带回了两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高瘦,一个矮胖,叫什么没人记得清,但是开头都是一个“秀”字,能记住这个字也是因为那矮胖的年轻人与他的名字相去甚远。
年纪大的人一般都信奉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年轻人在他们心里,就是没本事的代表。结果没想到这件事被那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轻而易举地解决了,他从地里挖出了一块东西,说是魇镇术。
那东西具体是什么样子,流传的版本太多,刘海谦也不清楚。
矮胖的那个年轻人也很厉害,看着臃肿,实则耍起剑来颇有高人风范,一通作法就抓住了两个乘机作乱的小鬼。
刘海谦想找的就是后面这位,毕竟在那群文化水平不高的叙事者嘴里,把这位形容得如同天神下凡,神乎其神。
但是赵宇不太赞同:“老刘,不是我看不起你,那个大师很贵的,当年就用了小十万。”
“我就是想咨询一下,也许那大师还有什么徒弟呢?徒弟应该收不了这个价吧……大不了我再找找别人。”
“那行吧……我明天帮你问问黄老板。”赵宇说,“行了行了,也别再说这个了,我觉得呀,你就是压力太大了。男人嘛,总要适度放松……”
他突然凑到刘海谦的身前,神秘兮兮地说:“这附近有一家麻将馆,怎么样,搓两把?”
“这么晚了还能排吗?”
“嗐,排不了可以自己找人嘛,我来约人,你也是该换换心情了,别老是疑神疑鬼的。”
刘海谦喝了一口酒,打开手机看了看微信消息。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他跟陈琳发了消息说要晚归,陈琳依旧没回。
“嗯,”他说,“你叫人吧。”
*
赵宇找的麻将馆其实还不错,里面十分宽敞,就是大晚上的人不是太多,走廊的灯关了两排,走廊两边的卡座里都是等父母等睡着了的小孩。大厅里基本没人,雅座倒是坐了不少,但都是自己约的人。
好在赵宇也提前约了人,都是他之前的工友。
可能是啤酒喝多了,打了没两圈,刘海谦突然觉得尿急,情急之下甚至打了个炸胡,被起哄着赔了钱才走人。
要去洗手间,就要经过那一条两边躺了小孩的漆黑走廊。
刘海谦没想打扰他们,轻手轻脚地过去了。
经过最后一个卡座时,刘海谦突然瞥见那盆富贵竹旁有一道黑影。
刘海谦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大约六岁的小男孩背对着他站着,不知道在干什么。
“这么小的孩子也每个大人看着吗……”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肚子里一阵绞痛,疼得他直不起腰来。
刘海谦迅速将小男孩古怪的背影抛之脑后,夹着腿进了男厕所。
他刚刚脱了裤子坐下,还没能开始解决自己的生理大事,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运动鞋走过的声响。
刘海谦也没在意,麻将馆只是人少,并不是没人,里头就是女厕所,有人跑厕所十分正常。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外面的脚步声似乎并没有走近女厕所里,而是来来回回地在男厕所门口走动。
仔细一听,似乎也不是女人走路的声音,外头安安静静的,只有一段脚步声。
大半夜的在男厕所门口走来走去地搞什么?刘海谦觉得莫名其妙,他知道有些人思考,或者打电话的时候会有走来走去的习惯。
但门外的人并没有打电话,难道是在思考?
可是谁那么想不开会在男厕所门口思考人生啊。
刘海谦信马由缰地发散了一会儿思维,忽地听见那脚步声缓慢地走进了厕所。
终于想好要上厕所了?
刘海谦心中默默吐槽。
他看见一团阴影由远及近而来。
“吱——”
阴影在他的隔间门口停住了。
刘海谦突然觉得一阵心慌,手脚都觉得有些冰凉——他不知道是马桶坐久了手脚麻痹的问题,还是那团阴影带给他的心理作用。
就在此时,那团阴影突然越变越大,似乎是门外的那个人想要蹲下来。
“咕噜——”
刘海谦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自己好似咽了一快石头下肚。他的心狂跳不止,似乎想要从嗓子里越狱。
他没有听见门外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声——或许是他的心跳声盖住了那些声音。
刘海谦又咽了一口唾沫,他觉得很冷,手脚像冻成了冰一样动弹不得,只能被困在马桶上。
门外的阴影蹲下来后就再没了动作,刘海谦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只是十分的不安。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刘海谦上衣口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伴随着老土的手机铃声。
刘海谦忽然感觉浑身一松,手脚也恢复了知觉,连忙接了电话。
“喂?老刘,你掉厕所里了吗?等你半天了!”
“马上,别催了……”
刘海谦说着,忽然皱着眉看向了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外的阴影已经消失了。
手机里赵宇的声音还在絮絮叨叨,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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