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师父与弘师叔下山已经有些时日了,师父出门是常有的事,弘师叔却是个爱神不知鬼不觉出门的人,但这次师父拉上了弘师叔,或许是师父遇到了棘手的事?
弘鲤离开那日来到了玄常和玄铭的院子里,亲手从怀中掏出了两片赤红的犹如天边烧得正旺的火烧云的鳞片,交到了玄常和玄铭的手上。
“你们要好好保管它,这是师叔给你们的礼物。”
玄常点头答应。
往日的弘鲤脸上总是带着些毫无忧虑的烂漫笑容,如今却好似染上了两点愁绪。弘鲤利落地一句说完便转身走去,一旁的玄铭状似不解,他看着弘鲤红白的身影渐渐离开,开口问道玄常:“师兄,师叔素日里总爱待在自己的住处,今日怎么还跑到我们这儿来了,而且礼物……不都应是过年时才会有的吗?”
玄常看着掌心中那片宛如流动着的鳞片,没有立刻回答玄铭的疑问。
不知道这对于师叔说意味着什么,但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他心想。
他摸了摸玄铭的头,耐心道:“不管怎样,我们能做到的就是极尽所能地保管好它,这样才不辜负师叔的心意。”
时日过去,玄常的境界终于有了突破,熊师叔心中大石得落,师父也回来了。但身旁却未见弘鲤。
玄常这时才缓缓明白,被他放在胸口悉心保管,似乎还在微微发热的红鳞,竟是离别之物。师父并未对弘师叔的离去作过多的口舌,他只是一边折着长势过好的竹子一边说:“处理家事去了。”
玄铭看着被师父折断的一地的青竹,突然想到那些令枫师叔气恼的杂草,或许也如这些过多的竹子一样,又有了半截高了。第二日是个晴早,玄铭想着去帮枫真师叔照料花草,但等他来到枫师叔的花园时,却发现那些被枫师叔精心照料的花竟已枯了半数。玄铭已经长到快有玄常的肩膀高了,虽然已经褪去了些幼时的青涩,但遇到这种离奇事,还是免不得下意识想要往一直与自己长大的师兄身边靠靠。脸上虽说还镇定,但他那双无助的眼投向玄常,那里盛满了对于玄常的依赖,开口也是微颤抖:“师兄……枫师叔的花,枯了。”
玄常眉头微皱,但也并未过于惊讶,似乎他心里早有准备。他坐在院中,头上是玄铭的屋子刚建好时枫真师叔送来的海棠,几年过去了,长得是愈发粗壮。
“你将那些未枯的,还能养活的,一并搬来院里,待会把师父叫来看看还能活多少。”
“……就这样吗?”
“花无人照料的话便会走向枯萎,”此时一朵海棠恰好被风吹落落在桌上,玄常抬头看了看眼前那簇簇的粉花,道:“我们还在,不是吗?”
玄铭一言不发地将剩下的花圃搬了过来,玄广此时也来到了院中,他似乎也对现在的情况不意外,极为自然地清点了出来根系尚在的花,随后对两徒弟说:“一切照常,玄常过几日与我下山一趟,走之前我会加固结界。玄铭剩下的时日照顾好自己,你熊师叔……大抵是还在的。”
玄铭不敢想象若是连熊师叔也走了——师父既然没有提起师叔们离开的原因,自己也就不必多加过问,他掩在袖中的手不禁紧了紧。
“是师父。”
——————
“常儿。”
“怎么了师父?”
“熊覃传话来……铭儿出事了。”
“……不可能。”玄常溅血的脸上是比杀死妖物时更要决绝的表情。
“我也不相信,但是……铭儿昏迷不醒,发着热只会迷迷糊糊喊着师兄和师父这两个词……”
“师父,莫要慌神了。刚刚大战一场,此时若是心神震荡只会走火入魔——”
“常儿——!”
玄常霎时口中猩红喷出,凭着最后一点气力将剑死死插入地中,他想要继续抓着手中的剑,却只能看着师父震惊焦灼的神色逐渐融入黑沉的天空,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了。
随着一声闷响,玄常倒在了地上。
——
玄铭不知道自己独自于这片迷蒙中走了多久,脚上不觉任何酸痛,但无力垂下的右手提醒着他自己先前经历的一切。
仿佛只是一瞬间,那人便闪身一鞭抽向了自己的右手,随之而来的鞭风也将玄铭呼倒在地。着急赶来的熊师叔护在自己身前与那人缠斗不休,耳边的打斗声一直存在着,但玄铭的世界仿佛只有了自己。
徒劳地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按压着在不断出血的右手,他觉得有些什么好似跟着这些汩汩流出的血一起从自己的右手中流了出去。眼眶中的泪水也在流出,但玄铭只想去抢救那尚且不能确认存在的,从右手中流去的无形之物。或许是疼晕了过去,之后再一睁眼便是如此场景。
好在右手已经不再疼了。玄铭没有目的地走着,前方却豁然出现了自己与玄常共居的小院。在这片不知是哪儿的地方,他的心情异常平静。直到他走近院门,似感应到自己的到来,一束强烈的月光射到了自己身前。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月光拦住了脚步的玄铭不由得将目光望向了院中。
院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玄常披着发静谧地坐在幽然的月光下。他的佩剑放在桌上,在月下闪着极为耀眼的寒光,他想不起来这是何时的师兄了,自己好似也并未见过此等场景。但他看见了那树海棠,它还远没有今日茁壮。
他看见玄常悠悠睁开了自己阖上的眼,那眼中没有任何情绪,随后玄常抬起右手,握住了晗宵的剑柄,手腕一转便将其拿起,而此刻的月光,却又如一双柔荑轻柔地抚摸过了晗宵长而流畅的剑身,好似为其附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慢慢地,这光晕似乎被无限延长,直到将要侵染到玄常平静的面庞。玄铭见到此景胳膊上渐渐起了一层疙瘩,无端觉得这异常温顺的月光似要将玄常吞入,下意识地就要喊出师兄。而玄常却没有任何预兆地先人一步。他大力挥起晗宵,脚下一踩,利落一个翻身离开了石桌。
在空中飞舞的墨发并未阻拦玄常挥出那些绚烂的剑式,仿佛更像是相得益彰。在冷冷月光之下,玄铭静静看着玄常悦目的身影。他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地跟着师兄的一招一式修炼剑法,他还记得师兄握着他的手贴身指导他时右手的触感。
玄铭回过神来,发现异常醉人的月光早已恢复成了一开始显得有些疏冷的月色,而玄常还在舞动着剑影。放下心来,玄铭的目光就落到了同样灵动的玄常的影子上。
“……我若是那影子,可以跟着师兄练这最后一回剑,也足够了。”
玄常醒来发现身旁无人,确认自己已经无误后便下床穿戴好出了门。他心里只牵挂着一件事——玄铭到底如何了。走进自己熟悉的房间,师父和熊覃都坐在一旁,脸上愁云密布,年幼的玄铭躺在榻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般只是在安详地睡着。
熊覃率先开了口:“我已封住他的经脉防止妖气伤及心肺,但——”
“你讲吧,”玄广扶着额语气疲惫,“常儿他只是一时情绪激荡,灵力暴乱而已,醒来便是无事了。”
熊覃神情不忍,双拳暗自紧握:“……他剑脉已毁,怕是以后都不能练剑了。”
“为什么?”
熊覃没有回答玄常的疑问,他知道他是在质问自己,是他没有保护好玄铭。
玄广忧愁的目光始终落在玄铭的身上,开口也是一片悲凉:“你不必为难你熊师叔,不过是冲着我们玄鸿派来的。”
随后他又絮絮说起了些话:“玄鸿派本就是人妖混杂之地,南荭林正值动荡,作为反叛一方的弘鲤与我们沾亲带故,就算是千防万防也会被找上门来。但是……他们为什么要对玄铭下手?跟弘鲤一起去到南荭林入口的是我,玄鸿派的掌门也是我……”
玄广说着说着也没了声。他当然清楚玄铭受击只是因为当时玄鸿派只有他一人,而假若能把人族也牵进南荭林的战场,自然也能让老妖王得以机会喘息。
醒来的玄常似乎是这几人中说话最不费力的,他握着早已待命的晗宵道:“我不知道南荭林是什么,它在哪儿,铭儿受了伤就得治,遭人暗算就得寻仇。”他看下将头深深埋下的熊覃,问道,“熊师叔,那人最后往哪个方向去了?”
熊覃听到这句话,仿佛才从玄铭遇袭的懊悔中回过神来,似是被玄常的话给振奋,他的声音也有力了几分:“他腿上受了伤,怕是走不远。我那时顾着玄铭,只能看着他往南方跑了。”
“多谢熊师叔。”玄常转向了一直看着玄铭的玄广,道:“请师父恕罪,徒儿恐不能照顾师弟了。”
玄广依旧是侧对着玄常,没有回应玄常的请求:“他是半妖,是挖了妖修的妖核放入自己内府的邪修,你之前从未与此等下作交过手。”
“师父照看玄铭,更为合适。”玄常看着玄广还沾着血的黑袍,继续说道:“南方正好有一位我的友人,见多识广,对于剑道的造诣也在我之上——我还是不相信玄铭从此之后不能练剑了。”
玄常一意孤行起来玄广也没有办法,他心中又想起来几日前他在自己面前说着说着就吐了血的场景,如若不让他去,怕是又要来一次。况且玄常一向知道分寸。玄广摆摆手没有过多说些什么当是同意了玄常的请求,或许就是人各有命呢,他如今又管得了什么。
玄常无声离去后,玄广看着还在沉睡中的玄铭,直到天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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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赠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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