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的温暖如同一个易碎的梦。
沈衔璧在谢观止怀里沉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便被洞外一声尖锐的鹰唳惊醒!那唳声穿透雨后的寂静,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不好!”阿大猛地站起,脸色剧变,“是沈家驯养的‘玄冰隼’!他们找到我们了!”
几乎是同时,一阵杂沓急促的马蹄声和衣袂破风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追兵,比预想的更快、更近!
“快走!”谢观止当机立断,一把抱起刚刚惊醒、眼神还带着一丝茫然的沈衔璧。沈衔璧感受到谢观止手臂的力道和胸膛的震动,瞬间清醒,体内残存的寒气被巨大的危机感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静。
四人冲出山洞,外面天色已亮,雨虽停,但山林间雾气弥漫,湿滑泥泞。然而,追兵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为首一人,身形瘦削挺拔,深青色锦袍在湿漉漉的雾气中如同鬼魅,正是老宅管家——沈辞!他身后跟着十数名黑衣劲装的护卫,个个眼神冰冷,杀气腾腾,呈扇形包抄过来!
“公子,何故不告而别?老爷甚是挂念。”沈辞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器摩擦,毫无波澜,目光却如同毒蛇,死死锁定在谢观止怀中的沈衔璧身上,尤其是在看到他气色明显好转、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被压制多年的生机时,那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忌惮和……杀意!
“挂念?”沈衔璧挣脱谢观止的怀抱,稳稳落地,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沈辞,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是挂念我的命,还是挂念我体内的‘火’何时被你们彻底冻灭?”
沈辞面无表情:“公子误会了。老爷所做一切,皆是为公子安康着想。请公子随老奴回去,莫要受奸人蛊惑。” 他的目光扫向谢观止,如同看一个死人,“至于这个江湖骗子……胆敢蛊惑公子,其罪当诛!”
话音未落,沈辞身后两名黑衣护卫如同离弦之箭,直扑谢观止!手中淬毒的短刃在雾气中泛着幽蓝的寒芒!
“保护公子!”阿大怒吼一声,拔刀迎上!刀光如匹练,瞬间与两名护卫缠斗在一起,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山林!阿元也抽出短刃,护在沈衔璧身侧,小脸煞白却眼神坚定。
“沈衔璧!走!”谢观止一把抓住沈衔璧的手腕,入手冰凉!他来不及多想,拉着他就往阿大指出的、唯一可能突破的方向——左侧陡峭的山崖冲去!
“拦住他们!”沈辞冰冷的声音如同判官令!
更多的黑衣护卫如同潮水般涌来!刀光剑影,杀气弥漫!谢观止一手拉着沈衔璧,一手挥舞着药箱格挡袭来的兵刃。药箱沉重,磕飞了几柄短刀,但也震得他手臂发麻。他不懂高深武功,全凭江湖摸爬滚打的机敏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支撑!
沈衔璧被谢观止紧紧拽着,在泥泞湿滑的山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他体质虚弱,剧烈奔跑让他气息紊乱,左臂的火焰印记隐隐发烫,冰火冲突似乎又有引动的迹象!但他咬着牙,强迫自己跟上谢观止的步伐,那双总是冰冷的凤眸里,此刻燃烧着不甘的火焰和强烈的求生欲!
“小心!”谢观止猛地将沈衔璧往自己身后一拉!
“嗤啦——!”
一柄淬毒的短刀贴着谢观止的肋下划过,带起一串血珠和撕裂的衣帛!剧痛传来,谢观止闷哼一声,动作却丝毫未停,反手将沉重的药箱狠狠砸向偷袭者的面门!
“谢观止!”沈衔璧看到那瞬间染红的衣衫,瞳孔骤缩,心头猛地一紧!那痛感仿佛传递到了自己身上!
“别管我!跑!”谢观止厉声嘶吼,将沈衔璧猛地向前一推!前方已是山崖边缘,只有一条狭窄湿滑、近乎垂直的天然石阶通向下方更深的密林!
阿大浑身浴血,如同狂暴的凶兽,死死缠住了包括沈辞在内的数名高手,为两人争取最后的时间。阿元早已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公子快走!”阿大嘶哑的吼声如同最后的悲鸣!
沈衔璧被谢观止推得踉跄几步,站在了那狭窄的石阶边缘。他回头望去,只见谢观止肋下染血,却如同磐石般挡在追兵与他之间,用身体和那笨重的药箱构筑着最后一道防线。阿大浑身是伤,仍在浴血奋战,每一次刀锋碰撞都溅起刺目的血花。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沈衔璧!这些年来被当作怪物、被压制、被“关怀”着走向冰封的屈辱和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啊——!”沈衔璧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左臂的火焰印记瞬间变得赤红如烙铁!一股沉寂了太久、被压制得太狠的炽热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强行唤醒,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意志,轰然爆发!
嗡——!
以沈衔璧为中心,一股无形的、灼热的气浪猛地扩散开来!周围的雾气瞬间被蒸腾驱散!离得最近的几名黑衣护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着倒飞出去,口喷鲜血!连沈辞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暴热浪逼得连退数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失控!阳火血脉彻底失控反噬!
沈衔璧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皮肤下仿佛有赤红的岩浆在流动,双眼变得赤红一片,理智正在被狂暴的火焰吞噬!他痛苦地弓起身,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体内爆发的力量撑裂!
“沈衔璧!”谢观止目眦欲裂!他完全不顾身后追兵的威胁,疯了一般扑向沈衔璧!
“抓住他!他要**!”沈辞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是更深的狠厉,“杀不了就废了他!绝不能让‘祸种’流落在外!”
数道凌厉的劲风直袭因痛苦而失去防备的沈衔璧后心!是沈辞的杀招!
“不——!”谢观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沈衔璧扑倒在地,用自己的后背,死死护住了他!
噗!噗!噗!
数道阴寒的指力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撞在谢观止的后背上!剧痛伴随着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五脏六腑!谢观止眼前一黑,一大口鲜血喷在沈衔璧的颈侧!
滚烫的鲜血,如同岩浆滴落在冰面!
沈衔璧赤红的眼眸猛地一颤!狂暴的火焰仿佛被这滚烫的液体和后背传来的沉重压力惊醒了一丝神智!他看到了谢观止惨白的脸,紧闭的双眼,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还有那死死护住他、承受了所有攻击的后背!
“谢……观……止……”一声嘶哑破碎、带着无尽恐慌和痛苦的呼唤,从沈衔璧口中艰难地挤出。
“走……跳……”谢观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臂死死箍住沈衔璧,抱着他,朝着那陡峭湿滑的石阶边缘,滚了下去!
“拦住他们!”沈辞气急败坏的怒吼被抛在身后。
天旋地转!
两人紧紧相拥,如同纠缠在一起的藤蔓,顺着陡峭嶙峋的石阶疯狂翻滚、跌落!尖锐的石块刮擦着身体,带来刺骨的疼痛!谢观止始终将沈衔璧的头护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大部分撞击!
沈衔璧被谢观止紧紧箍在怀中,脸颊紧贴着他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胸膛,听着那微弱却依旧顽强的心跳,感受着那滚烫的体温和不顾一切的保护。体内狂暴的火焰在剧烈的翻滚撞击和这极致的守护下,奇迹般地没有彻底焚毁他的理智,反而如同被强行压缩,蛰伏回深处,留下的是无尽的虚脱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恐惧——对谢观止生死的恐惧!
不知翻滚了多久,两人终于重重地砸在一片厚厚的腐叶和泥泞之中,停了下来。
谢观止压在沈衔璧身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浸透了衣衫。沈衔璧挣扎着从他身下爬出,浑身剧痛,却顾不上自己。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向谢观止的鼻息。
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的气息拂过指尖。
还活着!
巨大的庆幸让沈衔璧几乎瘫软在地。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一处极深的谷底,上方雾气弥漫,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追兵的视线。暂时安全了。
“谢观止!谢观止!醒醒!”沈衔璧拍打着谢观止冰冷的脸颊,声音带着哭腔和从未有过的慌乱。他撕开谢观止后背的衣衫,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青黑色的掌印让他倒吸一口凉气!沈辞的寒毒指力!
必须救他!
沈衔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记得谢观止药箱里似乎有解毒的药!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滚落在一旁的药箱。药箱已经变形,但幸好里面的瓷瓶大多完好。他凭借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一瓶标注着“清心辟毒散”的药粉和一瓶外敷的金疮药。
他小心地扶起谢观止,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这个动作让他身体僵硬,洁癖的本能在尖叫,但看着谢观止惨白的脸,所有的抗拒都被更强烈的情绪压了下去。他颤抖着手,将解毒药粉混着雨水,小心翼翼地喂进谢观止嘴里。谢观止毫无意识,药汁顺着嘴角流出。
沈衔璧一咬牙,俯下身,用自己冰凉的唇,覆上了谢观止的唇!舌尖笨拙地撬开他的牙关,将苦涩的药汁一点点渡了进去!唇齿相贴的瞬间,一股奇异的电流窜遍全身,让他浑身战栗,却奇异地压制了体内所有的不适和恐惧,只剩下一个念头:救活他!
喂完药,他又颤抖着手,将金疮药细细地撒在谢观止后背狰狞的伤口上。每撒一下,他的心都跟着抽痛一下。他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笨拙却极其认真地为他包扎。
做完这一切,沈衔璧已是精疲力竭。他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谢观止,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冰冷的身体,背靠着冰冷的山岩。谷底阴冷潮湿,寒气刺骨,但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怀里的人是他唯一的暖源。
他低头,看着谢观止沾满泥土和血污、却依旧带着几分英挺轮廓的脸,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他紧锁的眉头,拭去他嘴角残留的血迹。
“谢观止……”沈衔璧的声音轻若蚊蚋,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刻骨铭心的依赖,“你说……要守着我这座冰山的火山……现在……换我守着你……”
“你若是敢死……”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狠厉,却掩不住深处的恐惧和脆弱,“……我就……我就把你扔进寒潭喂鱼!让你下辈子也还不清砸坏我浴袍的债!”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谢观止冰冷的脸颊上,滚烫。
冰山在融化,化为守护火山的涓涓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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