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嶂山,“一线天”地缝底部。
时间仿佛在这里失去了流速。阳光艰难地穿透顶部层层叠叠的藤蔓和狭窄的天空,在清澈的溪流和嶙峋的怪石上投下斑驳变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水汽、泥土的芬芳,以及一种外界罕见的、带着草木清甜的气息。
谢观止和沈衔璧,这对经历了生死逃亡、于绝境中确认心意的亡命鸳鸯,终于在这人迹罕至的天然庇护所里,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最初的几日,是艰难的疗愈。
谢观止后背的伤口在强行突围和瘴气侵袭下恶化,失血过多加上内力枯竭,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和高热的折磨中。沈衔璧拖着同样虚弱的身体,肩负起了照顾的重任。
洁癖的壁垒早已在生死相依中土崩瓦解。他学着谢观止之前的样子,用溪水清洗伤口(小心翼翼地避开大的创口),将剩余的寒髓玉英粉末混合着溪边采摘的、散发着清香的止血草药捣碎,极其细致地敷在那些狰狞的伤口上。每一次触碰那滚烫的、带着生命搏动的肌肤,沈衔璧的心都揪紧一下,动作也愈发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中的珍宝。
他学着生火(用谢观止药箱里仅存的火折子和收集的干苔藓),煮着溪水,将之前药包里残留的滋补药材熬成浓稠的汤汁。喂药时,不再需要粗暴的“渡药”之法,但昏迷中的谢观止依旧难以吞咽。沈衔璧便耐心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用指尖沾着汤汁湿润他干裂的唇,轻声在他耳边说着话,尽管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
“谢观止……喝药……”
“混账……再不醒……我就把寒髓玉英全扔溪里……”
“你答应过……要伺候我一辈子的……别想赖账……”
不知是他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寒髓玉英和草药的奇效,又或者是那一声声低语唤醒了沉睡的意识,谢观止的高热终于在第四天清晨缓缓退去。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沈衔璧那张写满疲惫、眼下带着浓重青影,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他正用一片干净的、浸了溪水的叶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自己的额头。
“沈公子……”谢观止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你这‘伺候’……可比债主专业多了……”
沈衔璧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随即又被强装的冰冷覆盖,耳根却不受控制地红了:“醒了就闭嘴!省点力气喝药!” 他端起旁边温着的药碗,动作依旧带着点生硬的命令感,但递到谢观止唇边的手却稳稳当当。
谢观止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苦涩的药汁,目光却贪婪地流连在沈衔璧的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浓得化不开的情意。阳光透过藤蔓缝隙洒在沈衔璧的侧脸上,为他清冷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美得不似凡尘。
“看什么看!”沈衔璧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声音带着一丝恼羞成怒。
“看我家冰山美人……”谢观止咧嘴一笑,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眼神却亮得惊人,“……怎么就这么好看呢?”
“油嘴滑舌!”沈衔璧瞪了他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带着水光的嗔怒,在光影下风情万种。他放下药碗,不再理会谢观止的贫嘴,转身去溪边清洗布片。
谢观止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低低地笑了起来。虽然伤痛依旧,但心口却如同被温泉浸泡过一般,暖洋洋的。他知道,那座冰山,是真的只为他融化了。
————
随着谢观止伤势的稳定和沈衔璧悉心的照料(虽然依旧带着点别扭的矜持),两人的体力都在缓慢恢复。地缝底部丰富的资源也让他们暂时免于饥饿的困扰——清甜的溪水,溪中偶尔能捉到的透明小鱼,还有溪边那些散发着微光的、经过谢观止辨认后确认无毒的奇异浆果和块茎。
这日,谢观止已经能勉强坐起身,靠在沈衔璧为他用干燥苔藓和柔软藤蔓铺成的“床”上。他指挥着沈衔璧在溪边采集一些他指定的、散发着特殊清香的药草。
“喏,就是那种叶子像星星、根茎带着点淡紫色的,”谢观止指着不远处一丛在微光苔藓映照下显得格外梦幻的植物,“小心点挖,根要完整。”
沈衔璧依言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削尖的木棍挖掘着。他动作专注,墨色的长发用一根随手折下的藤蔓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颈侧。阳光透过一线天洒落,勾勒出他修长优雅的颈项线条和微微低垂的、如同蝶翼般的长睫。
谢观止看得有些痴了,只觉得岁月静好,莫过于此。若能抛开沈家的阴影和身上的宿疾,就在这与世隔绝的桃源相守一生……似乎也不错?
“啊!”一声短促的低呼打断了谢观止的遐想。
只见沈衔璧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指尖微微发红。他面前那株被挖出的药草根部,赫然缠绕着一小截如同烧红烙铁般的、赤红色的根须!那根须散发着惊人的灼热气息,周围的土壤都仿佛被烤干了!
“赤焰草?!”谢观止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别动它!”
沈衔璧也被那根须的灼热吓了一跳,闻言立刻停手。谢观止挣扎着想站起来,沈衔璧连忙上前扶住他。
两人凑到那株奇异的植物前。上半部分是散发着清香的淡紫色星叶,下半部分深埋土里的根茎,却有一小截如同燃烧的火焰,赤红灼热!
“赤焰草……真的是赤焰草!”谢观止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他小心翼翼地用木棍拨开周围的泥土,露出更多赤红色的根须,“生于阴阳交汇的灵地,根茎蕴藏至阳精粹!古籍记载,此物乃调和‘焚阳之体’(即先天阳火血脉)的无上圣药!其阳火精纯温和,远非外力催动可比,能缓缓滋养、稳固血脉本源,使其不再狂暴失控!”
他激动地看向沈衔璧,眼中闪烁着医者独有的狂热光芒:“沈衔璧!你的病!有救了!真正的根治之法!不是压制,而是引导和滋养!配合寒髓玉英的至阴调和之力,阴阳相济,龙虎交汇!困扰你多年的冰火冲突,根源就在于此!”
沈衔璧怔怔地看着那截赤红灼热的根须,又看向谢观止因激动而熠熠生辉的眼眸。困扰他多年的梦魇、被视为诅咒的“焚阳之体”、沈家用玉髓芝强行镇压带来的无尽痛苦……这一切,竟然真的有彻底解决的希望?而希望,就在这绝境之地,被这个他曾经嫌弃万分的泥猴子发现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狂喜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平静。他猛地抓住谢观止的手臂,指尖用力得发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真……真的?你……没骗我?”
“骗你我是小狗!”谢观止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虽然过程可能不轻松,需要极其精准的配比和药浴引导,但我谢观止以‘见愁’神医的名号发誓!一定能治好你!让你这‘火山’安安稳稳地烧它个几百年,只暖和不烫人!”
“混账……”沈衔璧低骂一声,却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将头埋进了谢观止的颈窝!温热的液体瞬间濡湿了谢观止的衣衫。
不是悲伤,是狂喜的泪水,是解脱的宣泄,是……对这个将希望带到自己面前的人,最深沉的感激和依恋。
谢观止微微一怔,随即心软成了一滩水。他不再说话,只是用没有受伤的手臂,紧紧环住了怀中微微颤抖的身体,大手在他背上笨拙却无比珍重地轻拍着。
阳光斑驳,溪水潺潺。
在这与世隔绝的桃源地缝里,希望的种子破土而出,伴随着泪水与拥抱,生根发芽。赤焰草的灼热,如同他们之间燃烧的情意,驱散了经年的阴霾,照亮了通往未来的道路。
疗愈,不仅仅是身体的伤痕与宿疾。
更是两颗饱经风霜的心,在这片宁静之地,相互依偎,舔舐伤口,共同迎接新生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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