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童谣绣鞋

京城冰冷的秋雨,细密如针。尽数敲打在玄镜司差役们玄色的油布雨披上,发出沉闷的噼啪声。

马蹄踏过被雨水浸湿、泥泞不堪的青石板路,溅起浑浊的水花。

枯柳巷位于城西最偏僻的角落。

狭窄的巷道两侧是高耸而破败的院墙,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灰黑的砖石。

几株早已枯死的老柳树,枝桠如同鬼爪般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在凄风冷雨中更添几分阴森。

巷子里几乎没有住户,只有尽头处一扇歪斜的木门透出一点微弱昏黄的光晕,正是赵承宣所说“漏出光”的那户人家。

差役们早已将巷子两端封锁,手中的风灯在雨幕中摇曳,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巷子深处那令人心悸的一幕。

一具女尸仰面倒在泥泞之中。

雨水冲刷着她苍白僵硬的脸庞,却冲不散那双圆睁的、空洞失焦的眼睛里凝固的极致恐惧。

她的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几乎横贯了整个咽喉。皮肉外翻,深可见骨,暗红色的血水混合着泥浆,在她身下洇开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污迹。

她身上穿着的一件半旧的藕荷色粗布夹袄,已被泥水浸透。

而最触目惊心,也最诡异的,是她脚上那双鞋。

那是一双极其鲜艳、与这死亡场景格格不入的红色绣花鞋。

鞋面是上好的软烟罗缎,红得如同凝固的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刺目。

鞋头上,用璀璨的金线,精细地绣着一朵盛放的、姿态妖娆的彼岸花。金红交织。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双红绣鞋,是倒着穿在她脚上的脚后跟在前,脚尖朝后。

“倒、倒着穿的……”

赵承宣躲在萧以安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看了一眼就立刻缩回去,牙齿咯咯打颤。

“我、我当时吓懵了。没、没看清……竟然还真是倒着穿的。邪门!这太邪门了!”

萧以安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寒意,脸色铁青。

他挥了挥手,示意仵作上前验看。

谢珏已蹲在尸体旁,不顾泥泞,仔细地观察着。

他戴着仵作递来的薄皮手套,指尖极其小心地避开创口。检查着女尸的双手、指甲缝,又轻轻拨开她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查看耳后、颈侧。

“死亡时间,应在两个时辰之内,尸僵初现。”

仵作初步判断道,“致命伤是咽喉处的切割伤,凶器极薄、极锋利,一刀毙命。死者,似乎并无剧烈挣扎痕迹。”

“没有挣扎?”

萧以安皱眉,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和周围并不算特别凌乱的泥泞,“如此利落?”

谢珏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尸体全身,最终定格在女尸紧握成拳的右手上。

那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王爷。”

谢珏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冷。

萧以安立刻凑近蹲下。

谢珏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女尸紧握的右手。

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极其轻柔地试图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动作异常缓慢谨慎,生怕破坏了里面的东西。

终于,在仵作的协助下,那紧握的拳头被一点点撬开。

掌心里,赫然躺着一小块被雨水和血水浸透、揉得皱巴巴的,边缘参差不齐的粗糙黄纸。

谢珏用镊子将那片湿透的纸片小心翼翼地夹起,放在一块干净的素绢上。

纸片很小,上面的墨迹被血水晕染开,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歪歪扭扭、如同稚童涂鸦般的字迹:

“……婆婆……敲窗……不点灯……割……颈……”

纸片的一角,似乎还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线条扭曲的,像是一把剪刀的图案。

“这是……”

萧以安凑得更近,眉头紧锁,试图辨认那模糊的字迹和图案。

“童谣?”

谢珏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割颈”二字,又扫过女尸咽喉处那道致命的伤口。

最后落在那双倒穿着的、绣着妖异彼岸花的血红绣鞋上。

他小心地将那承载着诡异信息的湿纸片用素绢包好,收入证物袋。

然后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巷子尽头那扇透出昏黄光线的歪斜木门,又扫过两侧高耸破败、在雨中沉默如鬼魅的院墙。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官帽檐滴落,滑过他清俊而凝重的侧脸。

“王爷。”

谢珏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肃,“此案,绝非寻常凶杀。”

“需立刻彻查死者身份、生前踪迹、所有社会关。”

“封锁枯柳巷周边三条街巷,排查所有可疑人员,”

“还有,”

谢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双刺目的红绣鞋上,一字一句道,“查清楚,这双鞋,和这首童谣,究竟意味着什么。”

萧以安点头,示意跟来的差役按照谢珏所说去查。

枯柳巷中,这抹血红,在玄镜司众人心头,投下了浓重而诡谲的阴影。

·

枯柳巷的血腥气被连绵秋雨冲淡,却未能冲散玄镜司衙门内沉凝肃穆的气氛。

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那具女尸的画像、现场堪验图以及那块浸透了血水与雨水的诡异黄纸片等等,俱清晰地呈现在紫檀长案上。

空气里弥漫着桐油、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证物袋的淡淡血腥气。

萧以安屈指敲了敲案上画着女尸脚上那双倒穿红绣鞋的图样,眉头微蹙,语气却带着一丝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沉稳。

“死者身份查明了?”

负责此事的书吏连忙躬身回禀:“回王爷,已查清。死者王氏,年约三十,家住城西甜水井胡同。其夫周大,是西城兵马司一名普通巡街差役。王氏平日在家浆洗缝补,邻里风评尚可,未闻与人结怨。”

“据其夫周大所述,王氏昨日申时离家,说是去南城的彩云坊取之前送洗的几件冬衣,之后便……再未归家。发现尸体的枯柳巷,并非其从彩云坊回家的必经之路,甚至有些绕远。”

“绕远?”

谢珏的目光从那张描绘着彼岸花金线纹样的绣鞋图样上移开,落在书吏身上。

“她为何去枯柳巷?”

书吏面露难色:“周大也说不清楚,只道王氏出门时并无异状。下官已派人去彩云坊核实,掌柜证实王氏确实在申时三刻左右取走了衣物。至于为何出现在枯柳巷,暂无头绪。”

“彩云坊在南城,枯柳巷在城西最偏处,”

萧以安指尖划过京城简图,沉吟道,“一个寻常妇人,取完衣物不回甜水井的家,反跑到那等偏僻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转向另一名负责证物的主事,“那片黄纸,可清理出眉目了?”

主事小心翼翼捧上一个垫着素绢的白瓷盘,盘中正是那张被精心处理过、小心摊开的湿纸片。

血水被尽量吸去,墨迹虽依旧模糊晕染,但比昨夜清晰了许多。

“……婆婆……敲窗……不点灯……割……颈……”

歪歪扭扭的字迹如同顽童涂鸦,旁边那个简陋扭曲的剪刀图案也清晰可见。

纸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一张更大的纸上撕扯下来的。

“这童谣……或者说,这邪门的句子,本王听着都瘆得慌。”

萧以安啧了一声,目光投向谢珏,“谢兄,你见多识广,可曾听过类似的东西?”

谢珏修长的手指隔着素绢,轻轻点了点纸片上的“婆婆”和“割颈”二字,清冷的眸子里寒光一闪。

“词句粗陋,韵律诡谲,不似流传已久的正经童谣,倒像是,近期有人刻意编造散播的。其意所指……”

他顿了顿,声音微沉,“且这童谣句子与王氏的死状,十分契合。”

“刻意编造?”萧以安眼神一凛。

“散播?范围多大?何人散播?目的何在?”

“下官已命人分头行动。”

谢珏有条不紊地回答,“一队走访枯柳巷附近街巷,尤其是孩童聚集之地,如私塾、市井玩耍之处,查问近日是否有陌生童谣流传。”

“另一队,重点排查城西的说书先生、走街串巷的货郎、乃至乞丐流民,看是否有人刻意教唱或散发此类邪异词句。”

“好!”

萧以安重重点头,随即目光再次落回那双刺目的红绣鞋图样上,眼神变得凝重。

“还有这绣花鞋。此物绝非寻常妇人所有,红缎为面,金线绣花,还是这等……妖异的彼岸花图样,工艺繁复,价值不菲。”

“王氏家境普通,其夫周大不过一巡街差役,俸禄微薄,她如何买得起这等鞋子?又为何,被倒穿在脚上?”

他屈指重重敲在绣鞋图样上:“给本王彻查京城里所有绣坊、鞋铺,尤其是能做出这等精细金线绣活的。”

“还有当铺、估衣行,看近期是否有人典当或出售类似之物。”

“另外,”萧以安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书吏差役,“将王氏生前所有衣物首饰,由其夫辨认清楚,看这双红绣鞋,是否属于她本人。若不是,它又是从何而来?何时被穿到她脚上?”

议事厅内众人领命而去,步履匆匆。

二更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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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童谣绣鞋(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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